程桦沉默地看着我,半天才说了一句话:“茉茉,你在生气么?”
是的,我在生气,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我以前从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个优柔寡断的人,我以为我最大的缺点也不过就是喜欢逃避而已,但是一旦遇到当真逃不开的事,我还会迸发出一刹那的孤勇,闭着眼就先横冲直撞了再说。
但是,这一次,我忽然觉得自己冲不动了。
我没有迎着困难上的勇气,我也没有改变自己的决心,所以我想,我无法去像尉姐说的那样,为了一个不后悔的未来,而在现在就去盲目坚持,我怕疼,我怕伤,我更怕自己能看的见的伤,就像是再小的创口我都会贴上创可贴一样,它只要不暴露出来,我就不会那么的疼。
而后悔,果然会后悔的话,那却是一种隐隐的伤。我想,相比于头破血流,我大概更能接受内伤。
于是,我逼着自己下定了决心,抬了头看着程桦,我尽力保持着语气的平静说:“程桦,我们就彻底地了结了吧。”
程桦那总似汪着秋水的桃花眼,近看还能看见眼底的淡淡血丝,他原是专注地望着我,这会儿却目光闪烁了下,躲开了我的视线。
我想,其实我还是愿意相信程桦对我的在乎的,无论如何,我们也是相识了十几年的老友,有一些根深蒂固的东西,就好像斩不开血脉相连的老夫老妻似的那种感情,无论我们以什么关系相处,亦或者是远是近,却始终存在于我们之间。
我不能确信的只是,为了这种情感,我能为他舍弃多少,而他又能为我包容多少,如果轰轰烈烈的结局最后是一场空,我倒宁愿我是多年后跟他见面,依旧能拍着他肩膀大咧着说:“你丫行啊,十几年如一日的骚包”的那个人。
程桦伸手拿过我手里的碗,又去盛汤,好像没听见我之前的话似的,一边把汤舀到碗里,一边说:“真香啊,阿姨的手艺真是没治了,我跟我妈说让她多去学学,她这人就是不学无术。喂,茉茉,你还喝么?你不喝我喝一碗了,也算沾你的光。”
我看着他自说自话,拿着汤勺的手微微地有些抖,我心里一酸。
这孩子这是在紧张呢,跟小的时候一样。
就像中考那年,放分那天,他到我家来找我,家长们去学校取成绩了,他自己傲娇地坐在电视跟前打游戏,一句话也不跟我说,我那会儿也是情窦初开拿捏不好自己态度的岁数,他不理我,我也不好去纠缠他,明明是能双人对打的游戏,我就故意远远地扎在另一头抱着本小说看。
可是岳阿姨跟我妈回来之后,他却忽然对我热情了起来,“茉茉,这个游戏你喜欢选哪个人?哎呀,你陪我玩会儿嘛,一个人看书有什么意思。”“茉茉,你这双鞋真好看,你穿蓝色最好看了你知道么?”“茉茉,你渴么?我去给你买汽水。”
我当时诧异地看着忽然判若两人的他,心里还琢磨着,他这不是又表演给大人看,他对我多好吧?
母上听说他要去买汽水,赶紧招呼道:“家里做了冰镇酸梅汤了,别去买汽水了,喝太多那个不好。”于是程桦十分殷勤主动地反客为主地照顾我,给我刷了杯子,倒了饮料。我听见岳阿姨跟母上在说我们成绩的事,我倒是没什么感觉,正常水平发挥,不会有惊喜也不会有意外。但是程桦倒饮料的手却是抖的,几次几乎要碰翻杯子。直到岳阿姨说:“还真没想到小桦这次就比茉茉少了一分,那给这俩孩子报一中应该都没问题了,最好能分到一个班。”
他忽然就冲我呲牙一笑,回去接着傲娇地去打他的游戏,再没多跟我说过什么话。
我诧异了良久他奇怪的举动,后来终于明白,他那是在紧张呢,就如同现在。
可我却也只好冷酷地打断他的掩饰,再又重复道:“程桦,我说,咱们就彻彻底底地结束吧。”
他的手停顿了下,终于放下了碗,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问:“因为刘韬?”
我摇头。
“因为韩晴?”他轻皱了下眉头,又问。
我又摇头。
“因为这次绑架?”他接着问。
这次我摇了摇头之后,又点点了头。
他见我这样,反倒是松了口气似的,坐到床沿边,伸手搂住我,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安抚般地说道:“茉茉,这种意外,以后真的不会再有了。不然这样,我送你跟叔叔阿姨出国玩一段时间吧,或者,你干脆就辞职别做了,出国住一阵吧,尉姐在新西兰的朋友,有个农场……”
程桦还没说完,便被我打断,但是我并没有改变被他拥抱着的姿势,天知道,我日后还有多少机会享受他的怀抱呢,这样的便宜多占一会儿就多占一会儿吧。
虽然维持着这个慵懒而暧昧的姿势,我却还是坚定地说道:“程桦,我不要出国,我不想改变我现在的生活,我不是你,我永远适应不了被别人关注,我只想缩在我自己的一方天地里。我不要引人注意,更不愿意因为你的原因而引人注意,那不是我要的生活,所以……到此为止吧,程桦,我……很感谢你给了我一段很快乐又特别的回忆。”
我明显地感觉到程桦的身子僵了僵,然后却是更紧地抱着了我说:“茉茉,都是暂时的,这些都是暂时的啊。以前的事都怪我,我应该好好地把你藏起来,我不应该不听尉姐的话,让人拍了咱们的照片走。但是,茉茉,你相信我,我都想好了,给我点时间,最多一年,到时候,所有人都不会注意到咱们了。”
我摇头,“程桦,我不想为你改变,也不想你为我改变。你生来大概就是该做个明星的,我生来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咱们根本就是风马牛不相及,为什么非要强捏在一起呢?咱们都不是小孩儿了,能理智点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