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岁的乔北开始有意无意地观察着新同学师伟。
从第一天报到开始,班级的钥匙就在师伟手里,一直到高三毕业。他就住在学校旁边的教师家属区,每天早上来开门。做早操时,师伟从来是站在领操台上的那个人。他从来没有笑容,眼神掠过面对着他、注视着他的所有人,看向遥远的天边。
乔北轻轻地歪着头看他,但这时候她无法看进他的眼睛。没人能够。
谭晶晶从来不是个有心机的谋算者,她的热情主动与坦白直率,在那时已经见了端倪。课间,她时常用手绢包了话梅、杏子之类的零食,拎一本习题集趴在师伟的桌子上,一边装模作样地讨论功课,一边拈一两颗零食给师伟,即使他一次又一次地谢绝,她还是乐此不疲。而江水明偶尔过来要零食吃,谭晶晶就会龇牙咧嘴地做心疼状。
但谭晶晶也不是个为着某种目的才做某种举动的人。在高三那个晚上,师伟说乔北不快乐之前,师伟刚刚回答了乔北“你知不知道谭晶晶很喜欢你”的问题。他说:“她不是喜欢我,她只是喜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如果我接受她的喜欢,那我就会立刻被她抛弃。还有,”师伟看着乔北,“你真的是为了问刚才的问题才等我到这么晚吗?”
乔北正在为师伟的一针见血不知所措,师伟就轻轻地说出了那句摧毁了乔北之后生活的话:“乔北,你是个不快乐的女孩子。”寂静的校园小径上,乔北看着师伟的眼睛,马上就想哭出来。
师伟淡淡地说:“乔北,你不能哭,因为我不是会给你擦眼泪的人。”说完,他走向了校门,把乔北一个人丢在只有路灯还亮着的校园里。
那个夜晚真的很黑。直到巡校的校工出现,乔北才从无边的黑暗中挣扎出来,无声无泪地哭泣着。那是乔北对师伟的表白。如果算是的话。
我清醒过来,回头看看葛萧,笑了,“你没去吃夜宵?”
葛萧掐灭了烟,坐在床上,“我喊她们买上来,边看电视边吃。”他开了电视,调到新闻频道。
葛萧是那种对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会保持积极良好心态的人,他从高中起就喜欢看新闻,看到形势一片大好他就打心眼里为别人高兴,看到战争饥荒灾难他就会格外珍惜自己的幸福生活,然后力所能及地日行一善。
全国的小朋友们从初中开始,肯定都写过好人好事的作文,可估计只有我们学校的那届同学都是发自肺腑地、绝对不撒谎地写的。以葛萧为素材的范文此起彼伏。因为他的确干过捡钱包、扶老奶奶过马路、爬树上救小猫等等的事。高三有一次大家一起翘课到莫愁湖划船,他还顺路帮一个小朋友找到了失散长达30分钟的妈妈,弄得后来校长为批评他逃课还是表扬他做好事而大伤脑筋。
谭晶晶曾经点点戳戳着葛萧的脑门说:“您有没有自己的生活?啊,有没有自己的生活?”
无数的事实教育我们,好心遭雷劈绝对不是开玩笑的。谭晶晶想起来就要数落葛萧一下,“好人不长寿,祸害一千年。你要是好事做得太多了,老天爷肯定会想:‘靠,把我的职责都给履行了,老子很不高兴,灭了你丫的!’那你就惨了。你不要太好心不要太为他人着想不要掏心掏肺地对别人行不行?”
不等葛萧说话,谭晶晶往往又会自问自答:“也对,你将来肯定会伤害无数大姑娘小媳妇的心,也得提前准备,平衡一下,要不然是要遭天谴的。”本来还想谦虚两句的葛萧就没话说了,悻悻地抽烟或是吃饭。然后,谭晶晶就又挑衅:“你要真遭天谴了,那就是一个很经典的词儿,红颜薄命。”
葛萧就站起来去揪谭晶晶那时候还很长的马尾辫,谭晶晶就大笑着躲,小柳就笑,江水明就起哄“土匪抢亲了”,我就会拿筷子敲碗或拿雪糕敲可乐瓶,“肃静,肃静。”但往往最后的结果是,葛萧抓住了谭晶晶,谭晶晶就笑嘻嘻地做出要亲葛萧的样子,然后就换葛萧逃之夭夭了。
这个游戏一直玩到高中毕业后的天各一方。
我想到这儿突然笑了,葛萧侧过头来,“笑什么,丫头?”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方,我就坐了过去。我看着他笑,“我觉得我们几个真的什么都没变,每个人都像当年一样在朋友关系里各司其职。”
葛萧转过头去调小了电视的音量,“在朋友关系里没变,不等于人没变。”
我笑,“那你变了?变成什么样了?”
葛萧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淡淡地说:“以前你发愣的时候我不会看时间,现在我会看。”他看着我说:“刚才你发愣了七分钟。鉴于没有历史记录,我不知道你的发愣时间变长了还是变短了。”
我笑了笑。
葛萧剥了个果冻递给我。
我接过,在手里摆弄着,那晶莹剔透的淡绿色很像16岁的乔北的连衣裙的颜色。我问:“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发愣?”
葛萧拖了个枕头,慵懒地躺下,侧脸看电视,“你会说吗?”
这家伙还是那么懂得我。我笑着把果冻递给他,“你自己吃吧,太甜了。”
葛萧拿过果冻,一边吃一边说:“看,这就是你的变化。高中时你最爱吃这个牌子的果冻,成件成件地批发,现在你一口都不肯吃。”
变化。师伟现在有什么变化吗?从来都不笑的他,现在遇到会让他笑出来的人了吗?
葛萧瞥了我一眼,开始看表计时,“有比较才有鉴别,你继续发呆吧。”
我看着这个从来不问我在想什么的人,忍不住笑了。
一大早,江水明风尘仆仆地赶到我们住的宾馆时,那个挺精神的小警察刚给我们打了电话。他们用杜宇的手机号码查到了杜宇的身份证号码,然后一路循迹而寻,发现两个月前杜宇购买过前往南京的机票,她在南京没有入住宾馆,但她的信用卡连续三天被使用过,随后她购买了从南京到上海的机票,入住了一家费用不菲的宾馆,一周后退房。她的手机一直与抚顺的几个电话保持着联系,包括冯雪峰说的那个时间。欠费停机13小时后,号码重新开通。昨天下午,她购买了从上海到南京的机票并登机成行。
小警察心情良好地说:“你们可以放心了,咱们国家的机场安检的严格程度世界都排得上前几名,这说明第一是她本人在使用手机、身份证和信用卡,第二是她本人很安全。”
葛萧刚谢过小警察挂了电话,江水明就疯了一样擂门,被放进来后,眼睛通红,“警察给回消息了没?”葛萧复述了一遍小警察的话,江水明的眼睛更红了,眼看着就要哭出来了。
谭晶晶说:“不是没事儿吗?酝酿什么悲观情绪啊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