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谭晶晶艰难的语气,我不难想象,要她去描述师伟的“残酷自私”是多么困难和残忍的一种尝试。这是在推翻贯穿她整个如花年华的情感信仰,这是在默认构筑了十数年的爱之梦境不过是黄粱一场,这是在以巨大的疼痛碾碎她生命里最珍视的段落或篇章。
可为了我,她宁愿承认自己做了十几年的傻瓜。
何等磅礴的勇气。
何等诚挚的友情。
有友如此,总算老天待我不薄。我抱着谭晶晶,泣不成声。
可是。对不起,谭晶晶,对不起,从一开始,我就已经知道,这是一场练习。
是的,我是心甘情愿地在等待着,等待着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让我痛不欲生的结局。
在这之前,我痴迷于每一处细节,贪恋着每一点甜蜜。
我想,饮鸩止渴这个词语,一定是一个女人发明的。
因为只有女人,才会明知这是杯剜肠的毒药,还要迫不及待地喝下去,以解饥渴。
情之渴。
那夜,我和谭晶晶紧紧地靠在一起入睡,世界这么大,能一起取暖的人并不多,何况,我和谭晶晶,面对了同样的寒冷,同病相怜。
再没有比爱错了人更冷入骨髓的寒冷了。
再没有比交对朋友更暖入骨血的温暖了。
临睡前,谭晶晶说:“我告诉你,葛萧和何晓诗分手的原因。”
居然是因为葛萧的妈妈,田阿姨。
葛萧灰着脸牵着何晓诗从我家离开的那夜,他把何晓诗带到他家,告诉妈,那是他的女友,第一个确定了身份的女友。初恋女友。
他牵她的手,他陪她逛南京每一条可逛的街,他带她去无锡看太湖。他甚至许给她一段婚姻。当着妈的面,当着谭晶晶和刚回南京的江水明的面。
葛萧是认真的,在他的世界里,绝无玩笑,言出,就必行;行之,就必果。
不料一贯喜欢何晓诗的葛萧妈妈,以异常决绝的态度,断然阻挠了葛萧。
彼时,在葛萧说出结婚的打算时,葛萧妈妈平静地看着何晓诗说:“我很欣赏你的个性,也觉得你的家世背景与葛萧门当户对。”不等何晓诗露出欢喜,葛萧妈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可是,我不会同意你们结婚。晓诗,你应该看得出,葛萧做出这个决定时,没有笑容,他不快乐。晓诗,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勉强葛萧做任何不快乐的事,就算他自己也不行。”
何晓诗歪着头说:“可是,我保证,结婚后葛萧就会快乐起来的,阿姨,你是葛萧的妈妈,他那么负责……”她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明显就是“你不会害他食言吧”。
闻弦音而知雅意,葛萧妈妈的脸色已经冷了下来,“正是因为我是他的妈妈,我了解自己的儿子很负责,我才会深知,如果他真的许诺,他就会逆来顺受地接受一切可能,可那只会给他带来一辈子的痛苦。比起这种痛苦,我宁愿让他背上食言的罪名。”
就这样,一直浴血城下、兵戎奋进的何晓诗没有折戟沙场,却在即将旗立城头的大好时光,胸口中了一箭,致命的一箭。
我想了很久,才想起问一个问题:“晶晶,我亲眼看到的,并不是像以前那样是何晓诗赖上他,这次葛萧是自己牵起何晓诗的手的——那他为什么还会不快乐?”
谭晶晶没有回答,她很安静地睡在我的身边。
第十三章可惜不是你
离开谭晶晶家时,我回过头,心有余悸,“我差一点就失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谭晶晶站在门内,看着我说:“可是我更害怕你失去你自己。”
除此之外,谭晶晶没再多说任何话。
我懂她的意思,也懂她现在的状态。
她此时关心的只是我。
谭晶晶处理情感问题从来高效果断,我相信,当她对我说出我必须和师伟分手的理由时,她的内心应该就已经理智地剔除了师伟这个名字,即使带着分筋错骨的痛苦。她绝不会允许自己再去喜欢师伟,无论是因为她的高傲,还是因为她的谨慎。
在她眼里,师伟无疑已是一处危机四伏的沼泽地,许多正常的因果和道理在他那里无法存在,闯入者随时可能遭遇无妄的灭顶之灾。
洞彻人心的她,又岂会看不出我放不下执念?又岂会想不到我就算溺死在师伟的世界也会有心甘情愿的笑靥?但阻拦我,就是剥夺我原本就少得可怜的快乐,她做不出,那么,她能做的,唯有叮嘱我保护好自己。
整整一夜一天,师伟都没有给我一个电话,一个短信。然而我回到家时,师伟和平时一样,已经做好了晚饭。
其实,我会毫无怨言地回到他的身侧,这一点,对我对他,都是无需思考的事情。
师伟没有问昨夜发生的事情,没有问及后面发生了什么,没有问及谭晶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