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着镇上邮政局里的公用电话。
可她没有拨最后一个数字。
话在唇边。
她生生吞了下去。
师伟,站在原地不动,他的高傲刺伤了再不肯表露任何感情的杜宇。
于是她别无选择。
冯雪峰是她雪中的碳,刺骨寒意中,她唯有偎在他的身旁取暖。
她只有这样选择。
冯雪峰的家庭、前程,给惶惑中的她一点保护。最重要的,是他对她倾尽所有、毫无保留的爱。那给她难得的安全感。
哪怕,她对兄长般的冯雪峰,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爱情。
对于其他15岁的女孩来说,痛苦就是零用钱不够买心仪的衣服,痛苦就是考试的名次下降了,痛苦就是喜欢的那个男孩和其他女孩多说了一句话。痛苦对她们来说,只是挂在青春岁月的装饰品,用来炫耀自己的内心有多敏感,自己的世界有多丰富。
而15岁的杜宇,则面对着失去至亲的剧痛,学会了不动声色。
她微笑着走下楼来,坐在冯雪峰的身旁,安静地捧起那碗暖热的白粥。
冯雪峰守着她高中毕业,守着她大学离校,守候着,守护着,守着守着,就明白了。
他曾经以为,杜宇的心不在焉和若即若离,是因为小镇不愉快的回忆,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带着她远走他乡,去了远方的抚顺,毫无人脉的抚顺。
这在乡荫庇佑了前半生的名校毕业生冯雪峰来说,不吝于砸碎了锦绣般的大好前程。
他从未悔过,不管是在那所私立学校枯燥地执教,还是在创办“竹玲珑”后艰难地发展。为了杜宇,他可以粉碎自己全部的身心灵魂。
可不管在哪个阶段,杜宇脸上永远是15岁时那种波澜不惊的微笑,不喜,不怒,不嗔。
不激烈,也就是不在乎。
冯雪峰终于明白,自己就是那碗白粥,她选择他,只不过是因为恰好他出现,只不过是因为恰好她别无选择。
冯雪峰终于看懂,失却了爱情的杜宇,不养一花一草,不结交朋友,不谈过去未来,她已经不肯在这世上有任何牵挂。
她活得优雅从容,也活得行尸走肉。
她给不出的,是他想要的。
爱。
他不是不曾痛苦,他不是不曾怨恨。
那时,电视台正疯了一样地在滚动播放《倚天屠龙记》,没有客人时,服务员们看得着迷,冯雪峰无意间路过,忽然听见错爱明教魔头杨逍的纪晓芙给自己的女儿起名,她叫她,“不悔”。
猝然间,他胸口一闷,仿佛拳打锤击,他踉跄着奔进自己的办公室,抱头大哭。
不悔。
纵使他有千般怒火万般委屈,他也读懂自己从不曾悔过。
从那天开始,从小被父母逼着读佛经的冯雪峰开始真正的懂禅,开始痛苦地学会稀释自己的感情。
冯雪峰知道,自己的爱恋不疯狂燃烧,就能给杜宇留下更宽阔的心灵空间。他爱杜宇,也就体谅杜宇、尊重杜宇、远离杜宇。
他选择了与杜宇离婚,选择了与杜宇兄妹般相处。
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平和相守。这样的相守虽然平淡,但也会更持久。
真的爱时,有细微的一点,也比全失去幸福。
哪怕看穿世事如冯雪峰,也舍不得全失去。
这是施爱者一致的卑微。
而且,不疯狂燃烧,就不会在面对一片灰烬、满地狼藉时,撕心裂肺。
冯雪峰对杜宇那种淡淡的态度,是他在参透了杜宇的真实情感后,给自己的唯一保护。
我们陪着江水明跑去抚顺时,冯雪峰注视着洒脱的才子江水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来意,可他也一眼就知道,江水明不是杜宇心里的那个人。
他也注视着俊朗的陪同者葛萧,葛萧也不是答案。
直到他这次看到师伟。
师伟的眼睛深处,有着和杜宇一样的东西。孤独,决绝,冰冷地远离一切,不眷恋。
但是那脆弱那高傲一旦燃烧,将爆发出最炽热的毁灭之火——毁灭一切枷锁,一切阻隔。
冯雪峰深知,那火一旦燃起,自己对杜宇如履薄冰的情感将瞬息不存。
可冯雪峰也深知,那火一旦燃起,将给杜宇带来怎样巨大的快乐。
电石火光间,或根本无需思考,冯雪峰决意,亲手点燃这火。他的从容和勇敢,一如古希腊那个横穿千山万水的勇士,那个点燃奥林匹克之火的使者。
冯雪峰淡淡地说:“小宇,面对你的内心吧。如果不是在等待着师伟的翻然醒悟,你的心怎么会那样飘忽不定,让我触碰不到?你说师伟给不出爱,可是,不对着师伟,你又何曾给得出呢?”
杜宇笑不出来了。
在更平静的冯雪峰面前,杜宇无法再平静,她不言不语,却濡湿了眼。
师伟用颤抖的手燃着了一根烟,狠命地吸了一口,才克制着激动的情绪说:“我懂了。”
他将那根烟丢到脚下,碾碎,然后,走到杜宇的面前,拉住了她的手。
杜宇忽然现出了我们从未见过的执拗表情,15岁女孩般执拗的表情。她想挣脱,师伟紧紧地握住,然后,把她的手举到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