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回他的话,我在想:桑妮为什么会这样呢?半年来,我跟她在一起如沐春风,是什么使她突然之间变得如此反常?
正这么想,桑妮进来了。
她穿着我们去滨江公园时穿的那件吊带装,脸色因为极度苍白而显得阴森可怖。
“请等一下,小姐。”
医生以为她是来看病的,急忙把我的裤子拉上去。
桑妮没有理会他,直接推开了那扇用纱布做成的门,走到我的身边。
医生明白了她的身分,向她抱歉似地笑了笑,就又要来把我的裤子往下拉。
我一把将腰带抓住。
医生尴尬地看了我们两眼,对桑妮道:“小姐,他伤得不轻。从刀口的位置判断,歹徒是有意要伤他的男根,幸好手艺不到家。”
桑妮面如死灰,眼光发直。
医生还要说话,我急忙问道:“我可以走了吗?”
“最好输点液。”
“不了,”我说,“我还有些事情。”
“记住,隔两天来换药。”言毕,医生把一包片剂递给桑妮。
桑妮面无表情地把药接过去,架着我走出了医院。
夜已深,大街上人烟稀少。我们都默然无语。我本能地抗拒着桑妮的搀扶,我总觉得在她的身上,还藏着血迹未干的水果刀。好在她的衣裙都简洁得藏不下任何凶器,才让我那该死的恐惧没有挤退我的迷茫和愤怒。
走到楼下的时候,桑妮突然站着不动了,“我还能到你的家吗?”她幽幽地问道。
她的眼帘深深地垂下去,泪水吧嗒吧嗒地掉到我脚背上。
“那不
是我的家,是我们两人的家。”
“不,房子全是你的钱买的,房产证上也是你的名字。”她的声音和她的脸色一样苍白。
我实在不明白她的意思。我们不是结婚了吗?虽然是用我的钱买的,但它已经属于我们两个人共同拥有了。
桑妮干脆闭着眼睛,不停地摇头。
小区内有了人声,我不想在此纠缠,打开电梯,把她推了进去。
地板上的血迹已被擦洗干净,水果刀又装进了鹿皮套子,放在了原来的位置。
我在沙发上坐下来,桑妮为我倒来一杯凉开水,让我把药服下。
她把杯子放进茶盘之后,在我对面坐下了。
我不想说话,耐心地等着她的道歉。
她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连楼下的那一点愧疚之心也消失殆尽了。
“桑妮,”我终于说,“你能向我解释一下吗?”
她微微地扬起头,眼睛看着别处,淡淡地说:“为什么要解释呢?”
“因为……因为你伤害了我!”
我尽管怒火中烧,可语音却非常低沉。
“到底是谁伤害了谁,还很难说。”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是你把刀子捅进了我的身体……”
她快速地打断我说:“我不得不这样做。”
“不得不……这究竟是为什么?如果你不愿意跟我结婚,早一点提出来不就万事大吉了吗?即使我们结了婚,住进了同一套屋子,我又没强迫你干什么,为什么要对我下毒手?”
她冷冷地“哼”了一声。
“你说‘不公平’,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就因为这房子是我买的,你就感到屈辱吗?”
她茫然地摇着头说:“你不会明白,你永远不会明白……不明白更好……”话未说完,她嘤嘤地哭起来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我所认识的桑妮,与面前的这个女人截然不同,她言语不多,可思路明快,情感健康而细腻,温柔而体贴,决不像面前的这个女人,装神弄鬼,歇斯底里,凶狠残暴。更可恶的是,对这种突然的变化我毫无准备,连想也没有想过。我倾注所有的积蓄在这幢电梯公寓里买下一套住房,本想为自己筑一个爱巢,跟我的妻子共同躲避人生的风雨;我甚至想到一年两年之后,她会生下一个跟她一样漂亮的女儿——我喜欢女儿,我想像着当我步入暮年,我美丽的公主挽着我的胳膊,迎着夕阳,沐着晚风,在步行街上缓缓走去——这是多么完美的人生境界!谁知道,为这个“爱巢”注入生命的,不是我们的体温,而是我的鲜血!
我猛地站了起来,扑过去一把抓住她光溜溜的、冒出细碎汗珠的胳膊,大叫大嚷:“你是我的妻子,为什么不让我明白?”
由于用力,我的腿发出钻心的疼痛。
桑妮毫不所动,以平淡得冷漠的口气说:“不是不让你明白,我是说不明白更好。”停了停,她接着说,“我不告诉你,也会有人告诉你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听,否则,你后半生不会幸福的。”
我完全被她打垮了,被她的哑谜打垮了,同时也被她的“后半生”打垮了。我猛然之间明白了婚姻对我意味着什么。我已经二十七岁,可上个月母亲为我祝生的时候,我还认为自己是个孩子,没想到,一旦结婚,人们就只能看到我的“后半生”了。
我放了桑妮,像一只被入侵者击败的公猴,一蹶一拐地进了卧室。
卧室门上以及卧室内的衣柜上,都贴了一个大大的“喜”字,这是桑妮亲手剪下并贴上去的。
我一夜没有合眼,桑妮也一直没有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