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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尖掐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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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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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前一个月,是前几天!正要上报高考名单的时候,那个学生就从桂圆中学消失了。汉垣中学在两个钟头内就把档案给他造好了。”

费远钟发出吁吁的声音,像在赶蛇。

校长又把话题扯回到郑胜的身上:“唉,郑胜那家伙,我曾经还奢望他去拿个状元的,拿不到省状元,拿个市状元也好哇。”

费远钟叹息了一声:“我们都是那么想的。”

直到两个月前,郑胜都是全市的明星,初二的时候,他的作文就上过《儿童文学》,每次市里统考,他都是前一二名,《巴州教育导报》曾经拿一整版介绍巴州市的拔尖生,郑胜打头,称他是神童,是天才。没有人怀疑他不是天才。锦华中学的全体教职员工,就像栽下了一棵必定开花结果的树,只待时候一到,背筐提篮地收获就是,谁知收获的前夕,却遭了天灾——现在的郑胜照样是明星,却是另一种类型的明星……

“再努一把力吧,”冉校长说,“这事,就看你费老师的了。”

费远钟激动起来。最近一段时间,郑胜有很大好转,但是否能让他彻底改掉毛病,费远钟并没有把握,他激动,是因为校长给他加了担子。他说:“我相信他是一时糊涂。他会醒悟过来的。”

“但愿是这样,”冉校长沉思着说,“他这一觉睡得够长的了,也该醒醒了。还有不到两个月就放寒假,春节一过,高考跟身就到,我们等不起呀。只要你费老师能在短时间内把他扭转过来,你就是学校的功臣。但同时,你也要把他给我保管好。班上所有的尖子生,都要保管好。学生的花名册,随时都要注意收捡。”

学生花名册可以说是班主任工作的路线图,谁进步了,谁退步了,谁的费用该退该补,需要找谁的家长来谈话,如此等等,班主任都会在花名册上做出各种各样的符号。这本来是一本普普通通的册子,一点也不特别,然而,花名册上有学生家里的电话号码,因此,教师们保管它都格外经心,生怕一不小心走了光,让奸狡之徒捕捉到什么。去外校掐尖儿,最常用的方法是做学生家长的工作,只要家长的思想通了,他们就会阴悄悄地把孩子从母校领走。但要做学生家长的工作,首先得知道他们的联系方式。当然,那些成心掐尖儿的人,要弄到外校尖子生的家庭信息,途径自然不止一条,但说白了,教师能做什么呢,教师所能做的,就是保管好这本蓝布封面的册子。

费远钟敲了敲办公桌:“我锁在里面的。”

“这就好,”冉校长说,“我说个不好听的话,学生花名册比你家的存折还重要,存折丢了,还有密码,密码也被人破译了,钱被取走了,还可以找警察,花名册暴露了,尖儿被人掐了,你找谁去?你只有喊天!去年的桂圆中学,那么大的一个熟桃子,被人摘了,摘了白摘,只能自认倒霉。”

费远钟说我知道,说得细声细气的。冉校长提到存折,使他的心境有些暗淡。他家里并非没有存折,只是那上面的数字实在太可怜了,跟周世强、伍明西他们比起来,简直就不好意思说出口。周世强是高三物理教师,家跟费远钟住一幢楼,费远钟住七楼,他住五楼,但周世强却开了家庭食店,让学生去他那里吃饭;那么高的楼层,学生之所以愿意上去,不是他老婆饭菜做得好,而是他一直当班主任,收班费的时候,就把学生的伙食费搭着收上来,这就是说,他班上的学生,愿不愿意到他那里吃饭,都必须去,否则伙食费就白交了。伍明西是高一微机教师,只把学校当成领工资的地方,主要精力用到外面去办班,挣了不少外水,学校分明知道伍明西这样干,却懒得去惊动他;微机课既没列入中考科目,更没列入高考科目,开设这门课程纯粹是为了应付上面的检查。

费远钟很想利用其他老师还没来的机会,给冉校长谈件事。他妻子楚梅的事。他想给楚梅换个工作。楚梅是学校的收发员,除了发送书报、信件,还守教学楼大门,费远钟从教学楼过,每当看见妻子搭把藤椅坐在门口,心里就特别的不是滋味。很多时候她还不能坐着呢,学生的一日三餐,还有学生进教学楼的时候,她都必须在门口站着,阻止带饭去教学楼里吃,检查是否佩戴了校徽。而且,教学楼不仅白天守,晚上也要睡在大厅旁边的传达室里。这里与最近的宿舍楼,也隔着一个大操场,一个女人孤孤单单地睡在那里,总让人别扭,让人不放心。教学楼被偷盗的事,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如果遇上盗贼,守门的没发现,让盗贼得手,就要扣工资,还要赔偿,微机室和语音室的东西,动辄就上千上万,把他一家三口卖了也赔不起;如果当场发现了盗贼,情形似乎更加可怕。开始一段时间,费远钟去帮楚梅值夜班,可他是个特别不能适应新环境的人,随便挪个地方,就无法入睡,躺在被窝里,不停地数羊,手指还在被单上划123,食指划累了,换成拇指,十根指头都换遍了,结果是越来越清醒,干脆翻身起来,开灯看书,可刚把书打开,脑子又昏住一团。就这样,黑夜一滴一滴地漏掉,一滴一滴地消失;黑夜在外面消失了,却全都凝结到他脑子里面来了。这怎么工作?何况他教的是高三呢。算上这一届,他已经连续五年带高中毕业班了。没有办法,他只好委屈妻子,让她自己去。虽然教学楼的门卫是两个人,轮流值班,但哪怕让妻子在那里睡一夜,费远钟也觉得心里扎着一根刺。

但这时候给冉校长提要求,他又觉得不大合适。楚梅以前在南城一家法国人开的超市打工,当收银员,从早站到晚,脚肿得鞋子都脱不下来,腰也疼得厉害,回家就喊给她拔火罐,

拔得身上的肉像蒸熟的虾。直到费远钟带高中毕业班,前任陈校长才把同意楚梅调到学校来,成为正式职工,打扫校园卫生;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人们都在安睡,楚梅就起了床,校园里就响起沙沙的声音。冉校长上任后,主动提出给楚梅换了工作。换了工作不过几个月时间又要求换,怎么说也不好出口。

不好出口还有另一个原因。刚才费远钟关心分班的事,并不是真的关心。锦华中学每年都是高三上期结束才分班,费远钟不是不知道,他之所以问,是想从冉校长那里套句话,看他下学期能否继续带文科火箭班;去年,他带的就是文科火箭班。带火箭班的教师,就跟有能力考取省市状元的尖子生一样,是学校的高岭之花,脸上是很光彩的。

上届分班之前很久,陈校长就把他当火箭班班主任的事透露给他了,现在冉校长既然不愿意透露,证明他们还在考虑之中。自己的命运也悬而未决,就急慌慌地去为老婆的事提要求,显然是不识时务。

冉校长又说话了:“张主任专门研究那方面的事,有什么问题,要及时向他反映。我还有学校的其他事情牵扯,张主任的主要精力是放在高三的。”

费远钟吞了口唾沫,目光追随冉校长起身离去的背影,喉咙里咕嘟地响了一声:“好。”

所谓“那方面的事”,就是指掐尖儿的事。对每所学校而言,这都是一桩大事——既防别人掐自己的尖儿,同时又要去掐别人的尖儿。这是一场无声的战争。教务主任张成林是前朝旧臣,但冉校长很倚重他,在冉校长的心目中,两个副校长是可有可无的,张成林却至关重要,即便否定张成林的意见,他那表情好像也在说:你的意见对极了,只是暂时还不能施行。在其他学校,高三领导小组组长由校长担任,副组长再怎么说也该找个副校长担任,而锦华中学的副组长却是张成林。在这所学校里,事实上就是冉校长和张成林说了算。冉校长这么倚重张成林,当然有他的道理。去年高考前夕,张成林不知通过什么手段,把德门中学、仁贵中学、巴人中学共七名尖子生挖到了锦华中学来,那七个人中,一个上了清华,一个上了复旦,其余的也都上了重点大学线。那时候,冉校长刚上任不到一个月,那份风光,正好被他赶上了。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学校扎了辆敞棚彩车游街,彩车从学校东门出发,在南城游遍了,再通过一号桥——巴河上三公里内修了两座桥,分别叫一号桥、二号桥——进入北城,把北城游遍了,再从二号桥回来;车上站着五个人,中间是冉校长,左右两边分别是张成林、被录取的学生、学生的班主任及家长,游街之后,就是去电台和电视台点歌,就是去豪华酒楼请吃,点歌的时候,说的是“答谢师恩”,请吃的时候,在酒楼门前拉着的横幅上,也写的是“谢师宴”,其实这些钱都是由学校出。尖子生是学校的活广告。他们给学校带来的,既是声誉也是生源。生源就是财源。因为有汉垣中学那个文科状元在那儿挡着,锦华中学才没有想象的火爆;虽然如此,秋季招到的学生,还是比往年多出了两百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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