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金桃家的门外停着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家里宾客进进出出。
这天晚上,家里有两帮客人,一是女儿金桃同一帮同学吃了饭在楼下的客厅里打扑克聊天,另一帮是金德仁的朋友们在二楼轻易不让外人进的客厅里打麻将。钱二妮不主张丈夫打麻将,一坐就是一天,用工夫多不说,谁输了钱谁不高兴。钱二妮上楼来,丈夫金德仁还没进小客厅,她拉住他小声说:“玩就是玩,不要来钱,谁输多了谁恼。”金德仁口气里有些不耐烦,说:“你看我哪一次让他们输钱来,我们是赢烟卷。”五十出头的金德仁挺着他的那啤酒肚,捋了捋向后梳的油亮亮的头发,本来他的鬓角已有了白花,但金德仁接受不了,一周一染发雷打不动。他穿着白条纹短袖上衣,深色吊带裤,他要的就是这派头。别人看着不顺眼,他觉得只有这种与众不同的打扮才能显示他的特殊的身份。在城南这一片,哪个人不知道首富金德仁和他的着装呢?他对妻子的嘱咐也感到多余,他扭头向着钱二妮,不耐烦地说:“我们只是凑在一起玩玩,你当我们真输钱呀,真是嗦。”金德仁在家里常常因为一句话说不着就发火,钱二妮常常赔着小心。反过来想丈夫整天在窑场上受累,尘灰暴土的,偶尔玩个痛快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况且他在家里,已经很令人安慰了,也就不阻挡了。
自从撵走了郝少红,二妮心里总是平静了许多。看到大家都有事干,钱二妮也坐在一进门的大客厅里,拿起公公的内衣,低着头用针给他补起来。这几年钱二妮在金桃的唠叨下,也注意修饰了,她烫了齐到耳根的头发,戴上了耳环。现在她虽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但她心里是满足的,丈夫虽然脾气越来越大,但几乎天天回家里住,那坏女人也走了好几年了,她没有了威胁。孩子和丈夫的快乐就是她的快乐。她有什么不满足的呢?三个孩子,有儿有女,金桃快要结婚了,大儿子金元马上要考大学,最后得来的小儿子金宝也八岁了,他正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说起小儿子金宝还很有意思,当年已有了金元,计划生育抓得很紧,违反了政策,有关部门可以扒屋、可以抓人、可以抢东西,罚款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是当把她推进手术室时,医生很犯难,她年龄大,血压很高,心脏也不好,医生说:“做了会出人命的,后果很严重。”哪个医生也不敢上手。于是,小儿子金宝就幸运地来到了人间。
正在沉思遐想的时候,门铃急促地响了,她快速地放下手中的针线,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门开了,一个表情古怪、二十多岁的年轻漂亮的女人站在门口,二妮觉得十分面熟,尤其是那双眼睛,弯弯的如同狐狸的眼。她的头“嗡”地一声,眼前立刻金光四射,天呀,这不是过去在窑场上干活的郝少红吗?那个被赶走的坏女人,穿得这么阔气,手腕上戴着银色的手镯,脖子围着银色的项链,一套价值过千元的白色的裙装。化着浓妆的脸上五官有些扭曲,怒气冲冲的样子,心底似乎藏着一颗定时炸弹。是的,钱二妮回过神来,又一次肯定了这就是当年金德仁从窑场赶走的郝少红。钱二妮心跳加快,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难道说?她不敢往下想,她不知道少红来做什么,她意识到这次这个从自己眼中消失了五年的有着狐狸眼睛的女人的到来,凶多吉少。
钱二妮压抑着愤怒,平静地问她找谁。郝少红连理也不理,一扭身子挺着胸脯跨进门来,白色的裙子像水那样流动着,她咬着牙问:“金德仁呢?”
钱二妮气愤地看了她一眼,心想,她太过分了,难道真是……她的心沉下去,沉下去。
她这么不客气,这么没礼貌。
二妮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家庭的主妇,她拉长了挂满冰霜的脸,不客气地说:“你有什么事就对我说吧。”
少红像一只准备战斗的母鸡,用挑衅的眼神直视着二妮的眼睛,有些轻蔑地说:“我对你说,你做得了主?”冲着楼梯迈了上去。
“哎,哎,你要干什么?”二妮小声地着急地在她的后面喊,从大客厅里发出的年轻人的笑声淹没了她的声音。
听到喊声,急急往上走的少红回过头来,冲着楼梯下的二妮说:“我找金德仁,不管你的事,我知道他在家里!”二妮听得出那是一种愤怒的声音,从牙缝里发出来的,有扒人皮吃人肉的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