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哥、疤根、强子还有过去在码头上干活的几个熟悉水性的工友,他们悄悄地来到了后海沿,在码头外的垃圾滩上装做捡拾东西的叫花子。
他们在那里暗测小火轮与岸边的距离及停泊的位置,计算夜间涨潮的时间和潮流涌动的大小。谋划探窥从哪里窃取快捷得小舢板。
小舢板也叫三板,不知因何故又叫三板?是用桨划水前进的一种小船。如果在近距离速度内,速度当属它最快。胶州湾内的渔民们用这种小船时一般不用桨,而是将桨改用了橹,一支橹的速度就远不及四支桨的速度来得快。而码头附近的渔民用的这种小船大都已经腐朽,用橹慢慢摇着在近海处撒网捕鱼钓鱼什么的,倘若用来乘风破浪赶速度,那就不怕它不散了架子了。
生哥的这帮子兄弟在德国人来青岛港建码头之前,多数都是附近村子里的渔民,德国人在租界内建港口修码头,将村民们城市化,剥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土地,使他们成了租界内的无业游民,只得给德国人在码头上打工赚取生活费。是社会变革改变了他们原生态的生活方式,追其根,他们是挂帆使船的行家里手。
这些哥们的目光,从渔民们的破旧船只,转视到了码头内,德国人用来摆渡兵舰上的士兵的小舢板上。德国人使用的这种小摆渡船,比胶州湾内渔民们使用的小舢板略微长一些,是四桨四人划,这在胶州湾内是速度最快的了。其中一个兄弟过去在码头上时就是小舢板上的摆渡工,他对德国人的小舢板熟而又熟,最后还是他提议去搞德国人的这两只摆渡船的。
生哥、疤根、强子和那些工友们商议,由这个兄弟和过去曾在码头上干过活的三个工友在下午时分悄悄地混进了码头。他们在停靠舢板岸边附近的货物堆里隐藏潜伏了下来,只等待着夜幕的降临。他们藏身的地方离码头上的德国岗哨不是很远。
这个兄弟很有心计,他在干摆渡工时,由于靠着岗哨较近,他故意跟那些站岗的德国士兵混得很熟,他跟德国士兵混得熟的目的,不是在乎德国士兵,而是哨位上的那两只大狼狗。这是德国的纯种狼狗,德国的牧羊犬“黑背”,是目前已知拥有嗅觉细胞数量最多的,可谓之世界冠军,高达二点三零亿个。因此黑背不仅有超乎人一百倍以上的嗅觉分辨力,还能在很远的地方闻到不同人留下的气味。牧羊犬黑背很通人性气,也很聪明。这个兄弟在摆渡空余之时,或闲下来无事的时候,常去戳弄这两只大狼狗,经常地到打牛房附近去捡拾些碎骨头烂肉什么地来喂喂它俩,这使两只狗很高兴,天长日久与工友成了朋友,而且非常听从这位工友的使唤,他把其中的一只驯练的可按他的指令行事。他在码头上偷了贵重的东西,悄悄地把那只狼狗唤来,然后再藏在货物堆里让那只狼狗闻闻,等到了晚间他在码头的铁丝蒺藜网外轻轻的一声呼哨,这只狼狗听到信号便叼了东西就给他送了出来。狼狗给他叼东西时,他并不怠慢它,每次狼狗都可以得到一大块上好的牛排或牛肉。那只德国黑背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那只狼狗为了多吃一块肉,经常地把岗楼里面的东西也叼给他,包括士兵的鞋子枪枝等。这么说吧,这狗得着什么叼什么,为的就是从这位兄弟手里多得一块肉吃。德国士兵也不是傻子,丢了东西他们也要找,他们也要怀疑,他们对这位兄弟的疑心最大,但又抓不着真凭实据,最后只得把所有被怀疑的工友都辞退了,其中就有这位兄弟。
这位兄弟从码头上下来,没了生活来源,想起了疤根、强子,托人介绍入了生哥的帮伙。入伙还不到一个月便在这次行动中派上了用场。
当夜幕降临时,码头上的工人装完最后一船货物后,都慢慢地陆续离开了货场,货场内不在噪杂,一片寂静。这时德国岗哨把豢养的两只狼狗放了出来,德国人并不是只晚上才放,他们是只要码头上没有货船,没有工人装卸货,狼狗都是放养着的。
这位兄弟是摆渡工,摆渡工属勤杂人员,不在防范的大批装卸工人之内,所以他才有了那么多的时间去戳弄那两只德国纯种的大狼狗。这种德国纯种的牧羊犬与藏獒差不多,藏獒与德国纯种牧羊犬黑背相比,藏獒要凶狠一些,但它没有德国纯种牧羊犬黑背机灵,惹人可爱。当那位兄弟潜入货场时,那两只大狼狗就已嗅到了他的气息,急得拖着铁链子走来走去,对天轻声呜呜着长吠,意思在说:朋友你可回来了。
当德国士兵给两只狼狗打开铁链,那狗儿高兴地在地上撒了几个欢,打了两个滚,便一同飞奔货场而来。两只狼狗直奔那位兄弟的藏身处,那位兄弟也早有准备,忙从怀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牛肉分给其余的三人,四个人轮流着喂开了两只大狼狗,并一边抚摩着它俩。两只大狼狗兴奋地摇头摆尾,围着他们转来转去。
那位兄弟见时间差不多了,便从货物堆中摸到了停泊舢板的地方,四个人悄悄地下了船,虽然人多也弄出了一些声响,但德国士兵在岗楼上往那些僻静昏暗处看是很费劲的,他们主要依靠放着的那两只大狼狗报警。狗这东西的警觉性比人的警觉性高得多得多,是天生看家护院的好东西,一旦有了异常它会拼命得狂叫和撕咬。所以虽然他们四个人弄出的声响德国哨兵隐约地感觉到了些,但听不清楚声音地来源,只要狗儿不叫就是在正常范围之内。那位德国士兵只是在岗楼上轻声地唤了唤那两只狼狗,两只狗儿听到主人的呼唤,摇着尾巴恋恋不舍地奔向岗楼。当它俩再回来时,那位兄弟已和自己的伙伴把两只舢板往海滩划去……
他们避过了捕捞、航行晚归的渔船,绕到了海滩上。生哥、疤根、强子等兄弟们迅速敏捷地上了船,小舢板根据爷爷的指点飞快地往胶州湾内划去。
夜里海上没有风,初旬的天气,月亮躲到了地球的那边去了,海面上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可能是外海有风浪,掀起的涌浪从胶州湾的入海口顺着潮流涌进了胶州湾,真可谓是无风三尺浪,那浪脊足有两米高,两米高的浪对航空母舰和泰坦尼克号来说只能算是微浪,微不足道。但对小舢板来说那可是巨浪了,倘若再加上风,小舢板在浪尖上扣了瓢是定了的,幸好今夜没有风。两米高的浪对小舢板来说如同是爬浪山过洪流了。当浪尖把小舢板托起时,那划水的桨往往打空,影响了小船的航行速度。
生哥他们的小船超过了小火轮的停泊位置,他们调整了船头方向,像上次烧日本小火轮一样,凭借着青岛港上的微弱灯光为参照物,慢慢搜寻着能挡住视线的障碍物。大概他们在划行时偏离的目标太远,在这黑黑的夜里,茫茫得大海上周围漆黑一片,只有青岛港上的几盏微弱的照明灯似明似暗地在眨巴着惺忪的睡眼。具体他们自己在什么方位他们都搞不明白,更谈不上小火轮的停泊位置了。他们只能借鉴上次的经验,以法炮制,慢慢搜寻能挡住视线的障碍物,工夫不负有心人,到了下半夜,强子才在他的视线中察觉到有那么点能挡住视线的小障碍物,他们划着小船在巨浪中向前靠去。原来他们都多日不在海上,小舢板的速度又快,一小时能航行多少海里他们心里都没有数,还以那些摇橹的破船计算航程,这距离就差大了,差的没法估量了。一个时辰后他们慢慢地靠上了小火轮。
小火轮上的日本人整日在小火轮上,小火轮的空间又不大,没有活动的设施,所以他们除了上甲板上呼吸几口新鲜的空气,就是猫在船舱里赌牌喝酒,前半夜他们是不睡觉的。大概吃喝嫖赌,酒色财气,寻欢作乐的都这德行,是谁也给他们改不了的。作弄不穷进不了老茔,日本人也是如此。生哥他们的两只小舢板靠上小火轮时,船上的日本人刚刚打着响鼾进入梦乡,去做那些男女交媾愉悦得美梦去了。小火轮的船体出水面不是太高,生哥他们在小舢板上搭个人梯就能上去。生哥上去后抛下缆绳,疤根、强子还有那位玩狗的兄弟上了小火轮,其余的在两只小舢板上候着,准备接应。
冬生他们上了小火轮后并没马上乱动,他们知道他们是来偷窃日本人枪枝的,日本人手中的枪可都是连发的,一旦盲然……他们像普通偷窃者一样,伏蹴在甲板上睁大了眼睛观察着黑暗中的一切,灵聪机敏的耳朵避开波浪拍打船帮的潺潺击水声,静听着船上和舱内的动静。他们伏蹴在那里等眼睛、耳朵熟悉了近前的一切,认为一切正常,没有危险时才开始往前移动。黑暗中他们辨认清了小火轮甲板上的一切,其实生哥对小火轮的船舱设计并不是太生疏,这并不是他听爷爷描述和他上次烧过的那只小火轮一样,两只小火轮不是一个厂家制造的,都是货船,在设计上大同小异,多少有些差异,但差也差不了哪里去,只是几个货舱的出口和几个工作舱的出口在甲板上的位置不同罢了。生哥蹴在甲板上,仔细观察爷爷说的那个日本人从小火轮上往下吊货的部位,离那部位最近的一个舱口,根据生哥的判断应是锅炉舱。日本人把枪枝、鸦片藏在锅炉舱里,在冬生认为不是奇怪的事。这年头月兵荒马乱,劫匪四起,海盗在海上时时出没。刚才几条船还在那里拉网捕鱼,冷不丁用鱼网把过往的船只拦截下,抄起家伙就成了海盗,让那些过往的商船防不胜防。所以日本人把贵重紧缺物资不放在大货舱里是正常现象。
生哥叫强子和那位玩狗的兄弟在甲板上望风,自己和疤根顺着舱梯下到了锅炉舱底。小火轮本来就不大,大部分空间都用来扩大货舱装货赚钱去了,所以这里就设计的非常狭小,跟火车头的司炉房差不多。
生哥和疤根摸进了锅炉舱后,里面黑的不见五指,他俩凭感觉摸,但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当然了,你对环境熟悉可以,可以凭感觉摸出你熟悉的东西来。这锅炉舱生哥、疤根从来没有进来过,只在脑子里凭空想象,然后在那里瞎摸,当然他俩什么也摸不出来了。疤根又耐不住性子了,他有些急,对冬生道:“他妈的,摸黑干事是我的强项,今天也败在小日本手里了。过去光听说小日本人黑,没想到黑得这么出奇,比阎王殿还黑,阎王殿上阎罗爷的眼睛还放光呢!”疤根在轻声骂着,生哥忙唏嘘了一声,附在疤根的耳朵上小声喳呀道:“兄弟,小声些,这船的墙壁很薄,隔壁就是日本人的卧舱,万一……”
生哥这么一提醒,疤根这才侧耳细听,果然隐隐约约有打鼾声,听上去不止一个。黑暗中他伸了伸舌头,心想:我的娘,今天我这是怎么了?我不算是个粗鲁莽撞的人,是哪个神灵鬼在暗地里戳弄我的灵魂?差点让我上了当!人的生死虽然由老天爷说了算,可在没死之前还是提防着点好。他侥幸自己刚才没有惹出麻烦来,心里有种庆幸感。他更加小心翼翼地又开始摸索,摸的确实不知是什么东西,反正不是枪和鸦片,不是他所想要的东西。
这时听得有人在咕咕哝哝地说日本话,虽然隔着铁板壁他俩能辨出是在说梦话。生哥见这样毫无结果地持续下去,耽搁的时间长了,天很快就会亮了。再说人熟睡后一两个时辰就开始惊醒,稍微有一点动静就会被日本人听见。
这时正是春寒料峭的时节,春风中夹杂着寒意,可基本上就要春暖花开,雁过留声的时候了。这时从舱外传进来不知是什么海鸟的啁啾声,生哥以为天就要亮了,他的心里多少有些急,但他能沉住气,稳住神。他小声跟疤根喳呀道:“兄弟,我带火镰火石了,咱敢不敢打着火照照明?”
疤根道:“生哥,咱们已经来了就不要怕冒险,日本人发觉了,咱们就跟他们干,我身上带了四颗手雷,不行咱连船都给他炸了。”生哥应了一声,从怀里摸出爷爷吸烟用的火镰火石和烧纸卷成的引火。生哥和疤根都不吃烟,不吃烟的人平时一般不去捣弄那些火镰火石什么的,光看着吃烟的人打火挺熟练的,可那火镰火石到了自己的手里就生疏,就不听使唤了。尤其在这生命攸关,关乎成败的那一击打,如果轻轻地一击打;发出的声音小,引火纸点燃了,日本人没被惊醒,那么这次盗枪行动就成功了。假如击打的声音过大,或连续发出击打声,被日本人发觉了,那就死在这条船上了。
果然,生哥没有那么大的胆气,黑暗中他摸索着火镰对准火石和引火纸,心中暗暗祷念:轻一点,别发声太大,别把日本人惊醒了,求上帝保佑,只一下就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