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屋里就这样一张床，所以昨晚弥裳就是跟她在这里凑合了一晚上。这个倒不是少见多怪的事情。早在上大学的时候，不管谁心血来潮，要“亵渎”谁一下子，就会赖着不走了。老佟老刘挤在她们宿舍“赖床”的时候多着呢！不过自然是她与老詹同床共枕的时候多一些。近水楼台先得“月”嘛。她那个时候总是振振有词地说服老詹。
老詹也习惯了她的无赖，因为到了冬天的时候，身子单薄的弥裳常常是手脚冰凉。尤其是学校里暖气还没烧起来的初冬，弥裳简直就是个冰人。但是老詹好心地给她加了个字，号称“冰美人”或者“冰雪美人”。弥裳也算是名副其实：她不仅对男孩子冷若冰霜，而且那个胳膊那个腿啊，常常令老詹一边“美人在抱”，一边叫苦不迭。
想起这些弥裳长叹一声。老詹啊！还是你吗？老詹！
她也下楼买了些方便面啊面包火腿鲜奶之类的东西——并且下去的时候把老詹的钥匙带上了：她担心自己出去之后老詹都不给自己开门了，或者，老詹还有力气起来开门么？
她煮了点方便面，可是老詹照旧那样躺着，脸枕在胳膊上，面朝下，不吃不动，不说话。弥裳问她：你不能这样啊，如月……你这样，明天怎么工作啊？
人往往犯这样的糊涂“当一个人命都不在乎的时候，你跟她谈什么责任？尤其是，一个中国人对美国人的责任啊——难道老詹被剥削的还不够嘛？
这样的糊涂谁都犯，包括冰雪聪明的弥裳。
弥裳问了自己也后悔了，她知道这话没有什么用的。可是，她实在是找不出别的话了啊！
弥裳再一次，感到自己口舌的拙笨。原来，自己的机巧和应对，本来就离不开那些有耐心有爱心有涵养有宽容倾听自己的人。
她跑到洗手间，难过得坐在马桶上哭了一会儿。
眼泪有什么用呢？那头身陷沙漠里的小蟾，这点水，是救不了的。
她动手把老詹的屋子收拾一遍。昨天晚上她一直守着老詹，几乎一动没动。所以，也没有来得及收拾。弥裳是乐于帮老詹做点活计的，要在往常，她一动手，就被老詹喝住了：历来弥裳那点收拾家务打理床铺房间的“本事”，老詹是掐着半拉眼角看不上的。宿舍里的卫生都是老詹搞，所以她们大学期间才稳稳当当风风光光地过来了。要是弥裳收拾，那指不定得得多少个不及格，给班里惹多少麻烦呢。
所以弥裳很愿意有个机会“回报”老詹一下。毕竟，七年啊！你与一个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七年，她无微不至地照顾你，是个木人，也该会呼吸，有人气了。
可是弥裳心痛。
这满地堆积的哪里是碎纸？这分明是少女一腔心事满怀痴恋花样年华啊！
她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纸屑，细心地拂去尘土可赃物，把它们尽量整齐地装到两个塑料袋子里面。
早晚会有用的。她想。
一个人的过去不可以那么容易地被抹去，无论如何撕扯拽剪砍削……即使弄伤了自己的手指，它们还是会在的。
因为那是我们自己的影子啊。跟在我们身后，亦步亦趋。
如果有人无知的问：在黑暗里不就是没有影子了么？这样的可怜人啊——在黑暗里，不是到处都是影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