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回金陵报告扬州兵变始末的侍卫,徐知诰支走了屋子里的仆从,一个人面对着徐知训的灵柩,展开了手中的纸条。
浸染着暗红血色的纸笺上,一行已经略有些模糊的小字,在他的手指间来回的展开又合起。其实不用再刻意去看,那看似平常却足以惊天动地的字句,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脑海里了,每想起来,都是噩梦。
“臣非私通钱氏,实为公子。今上家世败落,公子本杨家子嗣,虽更名徐氏,实为先主倚重振兴家道之重臣。徐温独掌生杀大权,李代桃僵几成定局,公子若能取而代之,家国之幸也。”
背叛义父,取而代之?
他不敢想,也不愿意想。
先是杨行密的儿子,后来又做了徐温的儿子,现在帮着徐温,就是对吴王不敬,等于背叛了杨行密。但如果取徐温而代之,等于是背叛了把自己辛苦养育成人的徐温。他们都是自己的父亲,自己却成了最矛盾的儿子。天下,这般难事现在真正落在了自己的头上。
论救命的恩情,杨行密不曾亏欠自己,如果不是他在乱马军中救自己于水火,自己早就不知投胎到了何方,恩同再造,如何能背离。论养育的恩情,徐温虽然脾气暴躁,但如果没有他以重金聘名师悉心调教指导,自己也没有今天左仆射的权位。
他的脑子有些混乱,手中的纸笺也在不经意间团成了一团,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被沁出的汗水打湿了。
徐知训灵柩前的长明灯有些黯淡了,火花也越来越小,他忙倾身去拨弄灯芯,却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这个脚步声不很重,也不熟悉,但是,却有着自己的节奏。
他不动声色的继续拨弄着长明灯的灯芯,装作丝毫没有察觉到的样子。
“公子……”身后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叫道。
他没有转头,只淡淡的说:“什么事情?”
“丧报的帖子,老奴已经草拟好了,请公子过目。”
他这才转头来,抬头看面前的人。
这个人知天命的年纪,个子不高,发须已经有些花白,眼睛却很明亮,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劲,声音虽然有些苍老,但是,有一种压制不住的洪亮。
这个人正是扬州知政府的管家。
“哦,”徐知诰伸出手去,“拿来我看……”
管家略略躬身一礼,将手中的一叠书稿纸双手奉上:“公子看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老奴再去修改。”徐知诰应了一声,低头看去,眼睛虽然盯着纸面,却悄悄用眼角的余光向那个管家看去。
管家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他好像并不知道要回避主人这个规矩。
徐知诰在心里冷哼了一声,几乎可以确定,这个管家绝对不是善类。
见徐知诰一直没有动静,管家俨然有些心焦,试探道:“老奴拟的草稿,公子看可以用么?”
“嗯,拟的不错,考虑的甚是周详。”徐知诰敷衍了一句,将稿子递还给他,“行了!让人誊抄几份,赶紧递出去吧。”
“是。”
见管家应了,却还迟迟不动,徐知诰故意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是这样的,扬州本地有一个士绅先前跟知政大人的关系甚好,听说知政大人仙逝,很是悲恸,昨日夜里遣人送来一些知政大人生前喜欢的东西,以示哀悼之情。”管家停了停,又说道,“因为最近府里事情繁杂,老奴没有敢惊动公子您,东西搁在库房,已经有些时候了。公子看,如何处置。”
“都是些什么?”徐知诰问道。
“是些许西域的香料。听说可以保尸身不腐,且始终香云绕体,鲜活如生。”
“有这么神奇?”忽然门口一声笑语,“这天还没黑,就说起梦话来了。”
管家本能地惊怔了一下,继而迅速的冷静了下来:“原来是李姑娘来了。”
李映雪抱着双臂,背着一双宝剑踱进门来:“徐大人还没去休息啊?”
“在我父亲来扬州之前,彭奴是知训的唯一亲人,死者为大,守灵之事,岂敢慢怠。”徐知诰起身点燃了三柱香,一边礼拜徐知训的灵位,一边淡淡说道,“贵派的断水剑和凤凰琵琶,彭奴自会为姑娘寻找,姑娘不必日日来催。”
“我不是来催你的,是因为,我无意间在府上发现了一样好宝贝,想请徐大人不吝赐教。”映雪不紧不慢地笑道。
“赐教不敢当,但不知李姑娘发现了什么好宝贝?”徐知诰转过身,站定了,注视着映雪。
映雪泯然一笑,微微勾了下唇角,伸手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来,于是在徐知诰的眼前晃了晃:“诺,就是这个。”
“是什么?”徐知诰伸手接了来。
“大人你打开就知道了。”
徐知诰仔细端详了一下映雪的神情,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莫名奇妙的跟一个瓶子过不去,心里总是不踏实的感觉中间有什么猫腻。
“怎么?徐大人不敢看么?”映雪的语气中满是挑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