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舱里寂静一片,谁也不愿意打破这个尴尬的情境,一众人只是对坐着,静静地盯着中间案几上香气四溢的茶水。
宋齐丘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坐在上首的钱元,心里暗自对他的性情做了个合理的猜测。
钱元的身量并不是很高,和徐知诰比起来,他是典型的南方人身段。他的眉目很清秀,皮肤细滑,脸型瘦削,从上到下,都是一副圆滑而玉树临风的味道,完全无法想象他在越国为其父钱谋划天下时候的模样,这根本就是两个人才对。但是,仔细看去,他的眼神恰恰暴露了最真实的一面。
如果你被他柔和的外表所迷惑了,以为他是一个善主,那你的危险将会更大。他的眼神中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狠准深邃,不,更确切的说,是鹰一般的眼神,那种时刻将猎物掌控于股掌之间的玩味感,让人不寒而栗。
再看他紧抿的唇,有如弓弦一般绷紧的弧线,略略向下弯曲。这从相术上说,应当是坚毅刚强的人,并且,能够承受很多别人承受不了的事情。
宋齐丘在心里暗自将他与徐知诰比较了一番,看起来,徐知诰缺了他的一份狠准,太多谦和了。不过,也就是宽容谦和,才能深受官民的爱戴吧。宋齐丘隐约有一丝不安,他觉得,不能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一定不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挡住了徐知诰的霸业。
钱元知道宋齐丘的视线一直在自己的身上打转,但仍然是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优雅的品茶,不时去看对面的东华。
东华凭着直觉,知道钱元在看自己,不自觉的抿了一下鬓角的碎发,温婉的一笑。
徐知谏倒是受不得两人的“眉来眼去”,忍不住开口打破寂静:“你们都说话啊,打算怎么办?”
映雪跟他倒是挺默契,一样的火爆脾气:“对啊!你们不要都不说话嘛!坐着能解决问题?”
“为什么街上会出现那么多的红衣男子呢?”北宫翟好像在自说自话,又像是跟一众人说,“都是什么人呢?”
钱元放下了茶杯,打量了一下宋齐丘,不紧不慢道:“宋先生刚才一直在观察钱某,莫非已经有什么想法了?”
宋齐丘浑浊的笑笑,既然他把炙手的石头烧热了让自己扔,不如顺水推舟了:“哦。是有一个想法。”
“说来看看。”钱元依旧一副贵公子的架势,等着做总结报告。
宋齐丘看了徐知谏一眼,抬头盯着钱元的鹰眸道:“嗯,我觉得,这个时候,我们应该合作一下才对。”
“怎么合作?”北宫翟对于宋齐丘一向没有好感,说话的语气也不是很友好。
宋齐丘倒是不介意,继续道:“钱公子,你和朱友贞的关系,听说很不错。既然我们已经进入梁国境内,在这个境内发生的一切事情,似乎,都应该由朱友贞来负责处理才对。”
钱元知道他这一击正是击在自己的软肋上,有些不快,但碍于颜面,不便说出:“你接着说。”
谁不知道他越国一直以来都是向梁国称臣纳贡的,只有朱友贞对他发号施令的份儿,哪有他对朱友贞指手画脚的道理。说到底,他和朱友贞的那么点交情,还不都是美女和金银堆砌出来的,没了这些,连进宫的门儿都没有。
宋齐丘是个很善于察言观色的人,他发现了钱元脸色的细微变化,但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继续道:“我们不如一起进宫,首先帮公子你的朋友找回断水剑,然后,在和朱友贞谈谈我们三国之间的关系怎么来处理更好一些。我知道,公子是去梁国出使的,我和我家六公子,也是去梁国出使的。既然现在遇到这档子事情,不若同舟共济一番。公子你说呢?”
钱元在心里冷哼了一声,面上却依然平和温敦:“都是同路,走一遭也无妨。只是……我的人,我要留在自己的船上,免得到时候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想要寻机向他下手,门儿都没有,当他身边的越王八剑是他父亲白养活的么?
“是公子的人,自然是由公子统领,这个是理所当然的。”宋齐丘点点头。
这一来一去,搞得其他的人很迷糊,好像并没有解决什么实质性的问题。
映雪有些坐不住:“殿下,现在我们被人盯上了,甚至都是些什么人都还不知道。我们在明,他们在暗,这样的话,我们必然是防不胜防的。总得想个两全之策才是。”
“刚才宋先生不是说了么,既然在梁国的地面上,自然是找朱友贞的人护卫了。”钱元接过她的话茬,扫了徐知谏和宋齐丘一眼。
“找朱友贞?”映雪觉得简直是开玩笑,“他怎么可能听我们摆布?”
北宫翟立刻明白了钱元的意思,狠狠地瞪了映雪一眼,继而道:“殿下的意思,现在去通知梁国的官府,亮出身份来?”
“是的。”钱元应声道,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不管怎么说,只要让朱友贞知道他已经来了,那么他如果出了意外,朱友贞也知道给他父亲不好交待,自然会派人加以保护。
越国称臣并不是没有实力跟梁国一争高下,而是为了保存实力,以图后进。况且,他的父亲更喜欢百姓安定生活,不想无端挑起战事。梁国为了南下,啃下徐温这块硬骨头,就非得要靠越国跟他合作,所以,骨子里,梁国也是忌惮他父亲几分的。只要越国称臣,那么梁国的矛头只会指向他们的敌人,自己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让他们去两败俱伤好了。
“那我去联系梁国的官府吧。”北宫翟请命道。
“不必。”钱元一摆手,“让映雪师妹去就好了。大师兄,我还有事情要交给你做。”
“是。”
钱元从怀里取出一张信笺,递给映雪:“师妹,辛苦你走一趟。我们在宋州会合。”
“是。”映雪立刻接了来,背上佩剑便出船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