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温挥手让黑云长剑收队罢了,自己踱着步子往府门里走去,徐知诰喊他,他也置若罔闻的冷漠。
“父亲……”徐知诰硬着头皮追上来,因为怀里抱着失去意识的东华,累得有些气喘,“父亲……”
徐温蓦地站住了,半侧了脸道:“做什么?”
“她……”徐知诰不知道该如何去说,面前徐温的脸色很差,愠色未退的让他不敢轻举妄动,说了一半,便咽了回去,抬头去看徐温的神情变化。
徐温沉吟了一下,细细看着东华苍白的脸,长出了一口气:“让人找大夫给看看,换洗一下衣服,然后,找个地方,先安顿下来。”
“是。”徐知诰如释重负的应了一声。
“等等!”徐温走了两步,又站住脚,“安顿下来,找两个婢女,盯着她,不许她离开房间半步。”
“父亲您是要……”徐知诰大惑不解。
“在没有弄清事实真相之前,一定要……”徐温做了一个圈禁的手势,“以防不测。你明白么?”
徐知诰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点头称是。
“去办吧!”徐温反翦了双手,由侍卫护送着,往后宅去了。
安顿好了人事不醒的东华,处理完一堆零零碎碎的事务,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徐知诰稍做修整来到了丞相府的后堂。
丞相府的后堂很宽敞,当时修建的时候,徐知诰可谓呕心沥血,精雕细琢。整个州城原先只是一座小城,三国时期的东吴虽然在这里建都,但是,真正构筑的城市并不起眼。当初,受到徐温的指派,带着部队和一众工匠来到州,可以说是白手起家,一点一点用脚底板和汗水量出了城基。原以为城市构筑好后,可以上书留在此处安守一方基业,于是很精心的设计了府邸,一心想流下来。不料,徐温来视察过后,一纸调令,便将他推到了吴越争锋的润州做节度使。想要偏安一隅的梦想破灭了,便只好戮力向前了。
堂前的几尾青竹还是当年亲手种下的,如今不过两年的光景,已经婆娑一片了。当年,只想着能在斑驳的竹影间,感受乱世中难得的清净,眼下却是不能够的。
门口的两个婢女看见徐知诰来了,连忙打起了竹帘,并向里面通报道:“老爷,二公子到了。”
徐温的声音闷闷的传出来:“让他进来吧。”
两个婢女垂首,恭敬的行了礼,挑起帘子:“二公子请。”
徐知诰沉了一下心,迈步进了门。
徐温正坐在桌前看文书,见他来了,舒展了一下身体,将手中的奏本放了下来:“事情都处理妥当了?”
“是。知诰正是来向父亲回禀的。”徐知诰依照礼仪,下拜行礼,“知诰拜见父亲大人。”
“起来回话吧。”徐温的脸色看上去好了许多,微微抬手一指一旁的椅子,“先坐下再说。”
一个婢女上来看了茶,又恭敬地退了下去。
“知诰已经将东华姑娘安顿在了崇正榭,留了两个婢女陪着,吩咐了没有父亲的命令,不能放她离开。崇正榭四面环水,要上岸接触别人,只能靠小船。为了以防万一,知诰派了一组黑云长剑守在附近,一旦有事发生,立刻就会来禀告父亲知晓。”徐知诰不紧不慢地禀告道,一字一句咬的很扎实。
“派黑云长剑倒是大可不必,毕竟黑云长剑是为国而设,能调出来,就调出来吧。”徐温拈了一下被映雪的惊鲵剑削得参差不齐的胡须,有些许郁闷,“那个北宫翟和李映雪怎么样了?”
“回父亲的话,北宫翟和李映雪知诰将他们各自押在一个院落中,彼此不能见面。北宫翟那里,知诰加派了人手,虽然他反抗的很厉害,但是,应当是万无一失的。”徐知诰毕恭毕敬的,言语间,带着习以为常的程式化,“李映雪那里,倒是挺安静的,没怎么折腾,就是绝食。下面要怎么做,还要等父亲您吩咐。”
“二郎做事,为父我何曾不放心过?”徐温嘴上这么说着,语气上却明显有那么一点勉强。
徐知诰心细如发,自然能领会到徐温语气变化中的含义,连忙起身,复又跪下:“知诰年轻,许多事情考虑不能体察入微,也时常办错事情,给父亲添乱,所以,父亲对知诰不放心,也是情理中的事情。知诰再如何有长进,在父亲面前,仍然只是一个不成熟的小子。”
“为父倒是觉得,你现在成熟了不少,也长进了不少。扬州之乱,你平定的真是不错,即使是为父亲自去定乱,也未必有你的好身手啊。”徐温敲打着他,不动声色。
“平定扬州之乱,杀人如麻,实在是知诰不愿意看到的事情。知诰起先想去宣州,也是因为心里存了一个私念,想远离是非。”徐知诰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应付道,“知诰和三弟之间的关系,想必父亲早有耳闻。知诰虽然和三弟不和,但是从来没有打过三弟的主意,更不敢奢求扬州的兵权和治权。驻兵在润州,并非对扬州有所图谋,而是为了保扬州朝夕安寝,防备着钱氏父子的突然进攻。”
徐温的脸色沉了下来,扶着桌案站起身来:“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父亲恕知诰无罪,知诰方敢说。”
“你说吧,父子之间,谈什么有罪无罪?”
“有人在父亲面前应该说了什么,说知诰图谋扬州的兵权和治权,串通朱谨,杀了三弟,之后带兵渡江,又杀了朱谨灭口。”徐知诰的脸色凝重起来,微微抬头正视着徐温,“父亲信么?”
徐温看着他的眼睛,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却可以肯定的是,的确有人在他面前说过如是的话,不过,他不能承认:“你说为父会信么?”
“知诰以为,父亲是信的。”徐知诰沉吟了一下,笃定的说。
徐温的心被狠狠的纠结了一下,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何以见得?”
“父亲的黑云长剑起先是为了防北宫翟,但是,后来却是为了防知诰。”徐知诰的语气带着伤感和酸楚,让徐温的心不知觉的软了下来,“知诰是父亲一手带大的,知诰清楚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的能耐。知诰不过是父亲的一个助手,将来也不过是知询的一个铺路人。如果父亲真的要以剑锋相对,知诰也只能以自己唯一拥有的真心相迎了。”说罢,他拜在地上,泣不成声的等待徐温的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