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元看着父亲略有些黑红的脸，突然有了几分陌生的意味。原以为父亲和杨行密争了半辈子，彼此都没占到对方的便宜，如今杨行密死了，父亲早已没了那份争高低决雌雄的心境了。这些时日，两国之间大战没有小战不断，总体还算是相安无事。眼下父亲如何突然动起了攻打淮国的念头？这倒底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英雄半生的父亲竟看不出朱友贞的那点计量么？
钱元在这边费尽思量，钱却是早已成竹在胸，信心满满。他早已相信，取两淮生擒徐温父子是迟早的事情了。积蓄了这两年，吴越国的国力蒸蒸日上，人丁也兴旺，富甲天下。以此等实力做后盾，再好不过了。他淮国权争鼎沸，相护残杀角逐，到了徐温独揽大权，方才好转。只是他徐家太过骄横，目无君主，搞得杨行密的亲眷旧部敢怒不敢言。然而能撼动徐温的人，只有实权在握的徐知诰，这才有为了拉拢徐知诰而诈降的朱谨，才有了扬州之变。
钱抹了把挺括胡须上淋漓的酒水，向着尚且跪在地上的儿子道：“你起来，我有话说。”
钱元应了一声，起身回到了座位上：“但凭父亲定夺。”
“朱友贞的心思为父的再清楚不过了。他想让我钱家与徐温火并，乘我两国两败俱伤时，取下江南。唯恐我们不答应，于是暗令人劫我贡物，以此要挟。”钱慢条斯里的说道，“只是他终日沉湎于女色和杀戮，却不知我江南时势已非往昔，恐怕我等灭了徐温，下一个就是他了。”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钱元却没有这般的笃定，“梁国虽已削弱，但是股肱尚有一息存在。元以为，逐鹿中原仍非我吴越一国能独为之。”
“你是说，让为父和徐温联手么？”“不瞒父王，元的确这样想。”
“徐温心机不浅，他现在明是丞相，却掌控淮国大权，杨隆演名义上是主，其实根本是个傀儡。”钱笑道，“你听过个笑话没有？”
钱元摇头道：“但不知父亲说的是哪个？”
“有一天下雨了，徐温和杨隆演同行，杨隆演称下水了，徐温大惑不解。杨隆演解释说，防守禁宫的禁军首领的父亲名字里有雨字，他是为了避讳。”钱说到这里忍不住大笑起来，“原来那禁军首领是徐温的心腹，他杨隆演开罪不起，只好用这个讨徐温的好。”
“老爷，这很好笑么？”钱元的生母陈氏奇怪道。
“怎么不好笑？一国之君做到这个份儿上，杨行密在九泉之下也能给气活过来。”钱一边嘲讽自己的死对头，一边洋洋得意道，“这死老头跟人争了一辈子，结果争到手的东西，全让他儿子给还回去了。你说他要是活着，咽得下气么？还是我的儿子们争气，尤其是七郎，大顺我心意。”
“父亲谬赞了，元理当为父亲用心。”
“我倒不是夸你，而是夸你阿姆的肚皮争气。”钱哈哈大笑起来，手还顺势在陈氏的腹上拍了拍。
正妻吴氏夫人忍不住白了他一眼，咕咙了一句笑道，“老不正经的。”
此时，门外的侍卫由宫女引着匆匆进了殿来，远远见到宫女们正在布膳，于是踟躇着停了下来。钱元正看在眼中，忙向钱禀报：“父亲，林督卫来了。”
钱抬眼看去，向他招手吩咐道：“有事报上来吧。”
“是。”林督卫应声上前行礼，“属下拜见大王。”
“恩。你这么急着赶来，必是有要紧的事情。知无不言吧。”钱安之若素的拿着筷子夹菜，嘴上发落着。
“启禀大王，淮国那边刚来了内报，说杨隆演病危，徐温已经急奔扬州。”
钱元闻言，转脸去看钱，钱只是细细的品着虾仁的味道，不轻不重应了一声。
林督卫和钱元交了个眼神，接着道：“现在淮国的重臣边将都先后赶赴扬州。徐温为了安定扬州形势已传令其诸子携各部兵力扼守润州，如扬州有变，则可乘机取杨家代之。”
“恩。”钱沉吟了下，浓眉轻轻颤动了两下，“徐知诰现在何处？”
“回大王。徐知诰现镇守升州。”
钱禁不住拍案笑道：“天助我钱婆留也！”
“父亲何出此言？”钱元放下手中筷子问道。
“杨隆演病危，扬州风紧，徐温居然弃徐知诰而用自己的窝囊废儿子，说明他和徐知诰已经失去了彼此的信任。徐知诰本非池中之物，徐温慎用则可定天下，与他失和，徐家的日子就久不了了。”
“父亲说的意思是，徐知诰已经失势了？”钱元沉吟了一下。
“不，徐知诰不会就此自甘堕落的。”钱拿银筷子敲了敲桌上的青草色的秘色瓷碗，眉角不自禁的扬了起来，“七郎，你要知道，从别人手里拿走已有的权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哇。”
钱元听着叮叮咚咚的声音，心绪有点混乱，不过，隐约对事情已经有些明了了：“看来，父亲是决定对两淮用兵了？”
钱点点头：“不错。是时候了！”
钱元于是起身道：“那就宣几方节度使觐见吧。”
“不忙！”钱抬手示意他坐下，“再等等。”
“父亲还要等什么？”钱元奇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