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轻声哼了哼,声音里透着一丝慵懒。
“班得瑞的《迷雾森林》。”又是红灯,他停下车子,帮我把座椅放低,从后座拿出一个小枕头垫在我头下,柔声哄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好。”我迷糊地应了句,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的驾驶座位已经没了人。
我撑起身子,推门下车,一抬头,就被眼前的景色迷住了双眼。
低垂的天幕,是望不透的深邃墨蓝,一条淡银色的星河横跨其间。点点星辰,近得仿佛伸手可触,光华瑰丽,又似乎遥不可及。
城市的喧嚣好像被隔绝在这片土地之外,早已没了踪影。
夏风混合着青草和一丝奇怪的味道围绕着我旋转不去。我朝四处望去,开阔的视野里,是一排排木制的栅栏和草堆。
身后传来一阵皮靴踩在草地上的脚步声,我还来不及回身,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醒了?”卫赢枫吻了吻我的发梢,低声问道。
“刚醒。”我低下头,还是不能习惯他理所当然般的亲昵。
“这里是卫家的私人马场。”他举起手中的遥控器按了按,顿时整片草地上灯光大盛,亮如白昼。
我这才看清了他身上的装束。
土黄色的亮皮夹克,底下衬了一件纯白色的纯棉tshirt,米白色的紧身长裤束在亮黑色的高筒皮靴里,更显出他颀长俊朗的身姿。这样的他,比起平常少了几分内敛斯文,浑身散发着欧洲贵族的优雅贵气。
他牵起我的手,带我走进一座高大的马厩。两边的铁栏后,马匹纷纷被灯光引了出来,探出头四处张望。
“这是伊丽莎白,我的好伙伴。”他轻柔地拂拭着其中一匹白马的鬃毛,对我说道。
我缓缓靠近,好奇地盯着它,却迟迟不敢碰它。
骑马是上流社会的休闲运动之一,很多富豪世家都有私人饲养的马匹,不过只有少数人能拥有自己的养马场。芮家也曾养过一两匹马,可是我常年在外,根本没有机会尝试,自然对这项贵族运动一窍不通。
卫赢枫低声笑了笑,搂过我的腰,亲自带着我的手捋过白马的鬃毛。
我立刻就喜欢上了手上传来的感觉,柔软中又带着点粗糙。
伊丽莎白从鼻间哼鸣了几声,竟亲密地用头蹭了蹭我的脸。我下意识地想躲开。
“不用怕,伊丽莎白是我见过最温顺的马。它的父母都是荷兰纯种的温血马,是现在世界上最成功、最流行、最受欢迎的竞赛或骑乘用的马。”他向我解说道,递给我一些作料,然后握着我的手凑到它的嘴边。
它先是闻了闻,然后蠕动了一下湿热的唇瓣,将草料卷进口中咀嚼。一双明亮柔和的大眼睛不住地瞅着我。
“柔纤,我去准备一下,一会儿带你和伊丽莎白出去散步。”卫赢枫拉开栅栏走了出去,还不忘提醒我:“你一个人别到处乱走,等我回来。”
我朝他点点头,又转向伊丽莎白,忍不住又拿起一些作料喂它。
不知多了多久,伴随着一阵脚步声,身后响起一个陌生的男声:“你是谁?”
我回过头,看见一名穿着工人裤的高大男子站在马栏外皱眉盯着我。他的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脚上的粗重皮靴上水渍斑斑。
我猜他可能是这里的饲养员,于是回答道:“我是卫赢枫的朋友。”
“赢枫的朋友?”他露出一丝惊讶,随即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心地咧嘴笑问:“你叫柔纤,对吗?”
这回轮到我惊讶了,难道他认识我?
“你是……?”我不确定地问道。
“我是赢枫的哥哥。初次见面,我是卫齐洛。”他脱下褐色的皮手套,向我伸出手。
我很快反应过来,眼前的男子就是卫晨枫大太太所生的孩子了,也就是卫赢枫同父异母的哥哥。怪不得我觉得他的脸有几分熟悉,只是赢枫的五官更为俊秀。
如果按正常的法律程序,他才应该是卫家的第一合法继承人。我想,他应该非常痛恨夺走他一切的乔湘赢和卫赢枫吧?
卫齐洛有着一张男子气的脸,深麦色的健康肤色,看得出他平常充足的运动量。他笑起来会露出一副洁白的牙齿,好像阳光一样明朗,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我和他握了握手,问他:“这么晚了,卫先生也来骑马?”
“我算是这座马场的半个拥有者兼管理员。今天心血来潮想帮我的几匹老伙计刷刷身,就留下来了。”他把手套夹在腋窝下,伸手拍了拍伊丽莎白的脖子,回答道。
我稍稍吃了一惊,没想到手段恨绝的乔湘赢,竟会愿意留下这个心腹大患在身边,而没有将他送走。
他似乎猜到我的想法,低头一笑,说道:“如果不是赢枫的坚持,或许我现在正在非洲和土著一起围着篝火跳舞了。”
他的坦然让我原本警戒起来的心情逐渐放松了一点,却不好开口询问更多。
“芮小姐,”他突然收起了笑意,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有一些事情我不知道赢枫有没有告诉你,可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当年,父亲去世后,我的二妈,也就是赢枫的亲生母亲,凭借着一份遗书为他取得了卫家的继承权,并将我和我母亲赶出了卫家。”
“赢枫和我从小关系就很好,他接受不了他母亲的做法,甚至一直觉得我们父亲的去世和她母亲有关。”
我震惊地僵直了身体。
卫赢枫怀疑乔湘赢有谋害卫晨枫的嫌疑?一个孩子竟会怀疑自己的亲生母亲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卫齐洛朝我点点头,继续说道:“赢枫很痛苦,从此不再过问卫家的一切。如果不是为了能让我留在卫家,他不会答应二妈的要求,留在香港。”
我的眼前浮现出卫赢枫浅笑的面容,到了这一刻,我才发觉,原来那笑容里竟有着淡淡的悲伤,而那双埋藏在眼镜后的棕色眼眸里其实深埋着浓烈的孤寂和痛苦。
“芮小姐,”卫齐洛缓缓开口,“赢枫是为了你才答应继承卫家的。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
“他爱你,所以他可以强迫自己忽略心中的无奈和挣扎。他爱你,甚过了他自己的自由。”
“我希望……”卫齐洛突然顿了顿,走到我身旁,轻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希望他为你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恳请你,从这一刻开始,认真地正视他对你的心。”
我垂下眼,沉默了。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疯狂得毫无理由。
每个人都为了自己不被伤害而不得不去伤害别人,例如,卫赢枫之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