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夜冷得让人麻木,罗起宁虽已逐渐习惯,但一向浅眠的习惯早已养成.自从那夜见到那群黑得遮天蔽日的有趣生物之后,夜变得不再那么令人放心了.他用丝绸搓成的细线在林间织成巨大的绳网,末端的垂下处悬着一个铃铛,就在他卧睡处的脑袋顶上.一有生物入侵,铃声便会惊醒他,从四面八方指向的网绳中找出颤抖得最厉害的那一条,那么那个方向,定会有所发现.然后,他只是等,等夜幕带来那些有趣的生物.
又是那样静得令人窒息的夜里.铃声来的毫不意外.正如他所料,那些生物喜爱月半满月时的阴冷,于是他的等待便从不落空.只是今夜,线网那一端晃动得太过激烈,指向正北方向的那一根竟被扯断,似乎是一场恶战.罗起宁饶有兴趣的眼神直望向北,那里是昆仑墟开阔的悬崖.足尖一点,那身影就没了踪迹.
逐渐接近那地方,不足百米,那生物撕心裂肺的吼叫混合着某种越发低沉的声音便已经传来.那低沉的声音不似人类口中所发出的,更像是一种腹音,嘶吼间便有沉重的回声荡漾开来,如谷中惊雷.他不敢冒然前进,因为今夜事有聚变,但仍是抑不住好奇,一步一步机械地运动.然后,吼叫越发尖锐与激烈,那声音一遍一遍犹如就在耳边.脚下有一团一团黑影,仔细一看,才发觉是那些噬血生物的尸体,肠穿肚裂,腹部有两个穿透的血孔,而它们口中衔着的,是几片青色泛着暗黑色光泽的鳞片.
罗起宁心中突兀一顿,来不及作细想,却见头顶上一片黑影掠过,向着崖顶疾飞过去.当他也赶到崖顶的时候,不知从何处一团黑影向他急速冲来,他侧身一避,那黑影便径直撞到树干上,滚落到地上,没有再动.那黑影比其他略小,翅膀是红色的,应是其中稚嫩一些的.他没有再理会那团黑影,目光放到不远处胶着一片的战局,方才新加入的一群噬血生物正在奋力进攻,而原先的已有些体力不支,只是涌上前代替后来的那些承受攻击.一片黑暗中望不全其中巨兽的身影,惟见那横扫千钧的粗壮尾部,青面獠牙的三角巨头中吐出火红的信子,青绿色的鳞片几让那一切隐与黑暗中,那两颗浑圆透着幽光的眼珠子却邪恶地闪烁不息.巨蛇!
它一口咬断那生物的咽喉,暗红的血从它尺余长的獠牙上流下;巨尾一扫,便又是一场风暴.
这场战役实力太过悬殊,毋庸置疑,不加少时,这群噬血生物便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或许他应该助它们逃脱,若不是如此,待这怪物消灭了它们,那接下来要对付的恐怕就是他了,况且于他而言,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留着这一层制约起码也有最后的牵制,不相伯仲之间,这群畜生也许会知恩地助他一把.
罗起宁神色一敛,思索间摸索到作为眼线的铃铛,记得它是连接着四通八达的丝绳线,汇成八卦状像一张巨网从山顶一路铺呈到山脚.他暗自使劲,将丝线拉得急迫,紧得在他手上勒出一道血痕,他毫不在意,指间婉转一滑,只听得一声呼啸,山摇地动,古木悲嚎.
柔韧的丝线深深嵌进了树纹里,苍劲的古树将周围的一切都收拢,团聚,然后勒断,一朝绳断,万物疾箭般射出.丝线以柔克刚,遇强则强,飞速游走于林间,带来呼啸一般的强劲风波,卷起流岩碎石,万物具发,其直可惊天地泣鬼神.
战场上有刹那间窒息的停顿,空中的它们尚且提前捕捉到风声的异样,灾难来临前,早已先一步移居更高的空中;地上的它虽不能飞,却也以奇快的速度遁入地下.一瞬间,战场上只剩下一地尸横遍野,显得分外寂静的当儿,便听得一声细石滑落的声音,接着排山倒海的一阵石雨,扬起的尘埃使人伸手不见五指.
大地剧烈地摇晃着,隆隆巨声仿佛就在耳边,他知道面前发生了什么,山顶的悬崖正在被埋没或是下沉,此刻的他命悬一线.他自黑暗中苦笑,原本不过是为了驱走其中一方而造成的破坏,没想到会招致如此巨大的灾难.生死一念之间,不过是天要这命长短的问题.如今的他,无力回天.
动荡并没有持续太久,只是急速升降的气流让他略微感到晕眩.尘埃落定,四周逐渐变得明朗,月光照透了大地,却点不亮更深层的黑暗.
罗起宁素来目力极佳,但他今时是向上望不见出路,向下只见一片深渊,似是被困在某个空中岛屿,惟独背后依傍着的高大山石可以证明,他仍是在这片大陆上.他缓缓向前渡步,直到来到边缘,沿路是一地碎石,其中不乏巨大的,但崖边的巨石却足有一人高一人宽,屹立不倒,使原本惊悚的崖边多了一层屏障.但那有如何?巨石填不满那深渊,足下仍是无路可寻.他试将着抬头眺望,目见百丈高处原本通向崖顶的道路依在.他笃定,这是崖顶陷落了.
于是他试着网上爬,但这沙石太过细碎,使力间便化作细沙飞扬,间或有坚硬巨石,大多都太过陡峭而无法借力使力.寻思了半晌,终是没有找到突破口.这时,他方感到些许不耐,情绪隐藏得深,脚步却在不自觉间加重.
"吱--"
凄厉的叫声惊得罗起宁往后跃了一大布,方站定便见那落脚处一团黑影蠕动一下,挣扎着支起身子,却一次一次失败,泛红的翅膀一下一下地颤抖,正是那只战局中被甩到他脚下的那一只.罗起宁起了兴致,缓缓渡到它边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它,并且他知道,那双透着红光的虚弱眼睛一定也在注视着他.这时,他注意到那东西腹部上深刻的齿痕,受伤处正炯炯地流出暗红色的液体,姑且将那称作血.
它渐渐不支,但仍是狠狠与他对视.他嘴角一撇,幽幽开口,"想让我救你么?"
它不作反应.
"倒是个倔强的东西.不过,你再不表态,失学过多,我也无能为力."
它开始朝他撕牙咧嘴.
他蹲下来,恶意似地朝它肚子上戳,那东西便闷哼一声,对着那邪恶的手指就是一口.尖锐的利牙扎进血管,它同样无不恶意地狠狠吸吮他的血.他不拒绝,任它从指端汲血,挥手间扯下衣衫下摆,将那流血不止的腹部裹上,重重地打上一个蝴蝶结.笑得欠揍.
喂喂!那东西抗议似的扭腰摆豚,由于他的血,它恢复了不少,毕竟,它原本就是依靠血液存在的一族.受伤了,药石可以无效,但血,绝不能少.
"喂,你够了吧."罗起宁不耐.
不理会他,继续吸.
"适可而止,不然有你受的."
......
......
没有回应,彻底的无声.因为它由于他的一掌而昏睡."不知好歹的东西."罗起宁抽回手指,隐隐地泛起涨疼,他不予理会,隐藏到宽大的衣袖中.
那东西已经睡去了,在确定它不会死之后,一切又重归于宁静.萧条寒冷在事过境迁之后重度袭来,然后理智归位;然后,无食无水,无路无助;然后,他还可以支持多久?
无声的叹息从他嘴角溢出,初现绝色的脸上有不甘也有无奈.如若真要死在这里,他倒宁可就让这畜生吸尽他身上所有的血液,只是,剑眉骤然聚拢,他曾经答应那个男人,必定活下去,他曾经立过誓,这条命如若不能将那皇帝拉下宝座,他有岂能甘心?
这生活--
又究竟是要他怎样?
不死.他绝对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