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兄惠鉴:
小弟与马兄一别十七载余,昔年道左相逢、倾盖而交,依稀恍如昨日,马兄音容笑貌,宛在眼前,令人不胜嗟叹,早闻马兄梦入金陵,笑傲于龙盘虎踞之间,作神仙逍遥,叫世人艳羡。
马兄亦知小弟曾遭大变,而至消沉,一蹶不振,至于今日,本欲销形腐骨,了此残生,然犬儿郓哥儿勇气犹烈于小弟当年,心中有浩然气在,志在利于社稷万民,观其才具,窃以为量也不小,志也颇高,谋也甚深,必可有功江山于来日,我心甚慰,更为之振奋。
然犬儿年幼,且小弟远离江湖久矣,独力欲济大事而难支,故赧颜求于马兄,惟望马兄屈尊移驾阳谷,感念往日施以援手,则犬儿幸甚,小弟幸甚。
另,马兄公子必已成人中龙凤,甚念,何妨同来?则又幸甚……”
乔老爹放下笔,轻叹一声,举首望向窗外残月,往事一幕幕划过眼帘,再叹一声。
果然,自己到底放不下那如烟旧梦。
也好,既然躲不开,那便坦然面对吧,想起郓哥儿那确信不疑的面孔,乔老爹嘴角滑过一丝微笑,不经意间,昔年的豪情涌上脸来。
自己这位朋友也算是好身手,此次接到自己的书信,那是必来的,此人最是仗义,昔年欠下自己一个天大的人情,又被自己救了他儿子的性命,当年每每欲报恩,但因自己退隐江湖,无欲无求,便也唯有作罢,后写信告知自己,他已定居金陵,终身不再离开,除非自己有事相求,他定当生死相报。
乔老爹当年见到此信,也不过是一笑置之,不以为意,他要救人,向来恩不图报,何况自己万念俱灰,还会有什么需求呢?
没料想今日到底厚颜写信相邀。
世事之奇,的确难以预料。
但为天下事,自己厚颜一次又如何?有这对父子在此,阳谷之事定矣。
有朋自远方来,的确大快人心。
乔老爹嘴角笑意更胜。
屋中油灯终于寂灭,只余一缕轻烟在月光冲淡的黑暗中依依自灯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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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的夜晚,狮子楼却也闹到不堪。
谢希大等人正在推杯换盏,黄素赫然在座含笑举杯,但他清楚,今日的主角不是自己,而是坐在对面的那个衣着华贵的短粗胖子。
别看这人衣着考究,浑身都是京城的手工,可怎么看怎么觉得委琐。
这人长得也太寒碜点儿了吧?鬼头蛤蟆眼,阔嘴招风耳,一脸的鬼风疙瘩,再配上铁青的脸色,那真是红肿之处艳若桃花,清瘀之痕雅盖香兰,说不出的反胃。
黄素从来了后就没大吃东西,很饿,又想吐。没办法,谁让自己正对着这人呢?
可是在座的谢希大们却食欲大开,仿佛见到自己的亲娘老子一般,不但服侍得人家大快朵颐,自己也据案大嚼。
原因无他,这位是谢希大从清河县请来的财神爷――张二官人。
这人的名头黄素倒听说过,在清河县就相当于西门庆在阳谷,那也是说一不二,跺一脚颤三颤的难缠人物,若说有不同的地方,就是此人人脉不强,不过是耗子扛枪窝里横,清河县里作威作福的威风。
这也难怪,此人原不过是清河县张大户的侄子,那张大户不过是承接了祖上的基业,生平只做拿不上台面提一提的龌龊事,产业到了他这一代,原本是一头牛,倒也变成了一只驴,只见消减,这么个无作为的人得罪尽了人,偏又于发家置业一途安于现状,不善钻营,因此把祖辈留下的人缘儿丢了个一干二净,虽未断绝,却也疏远了,竟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似西门庆结交天下。
所幸家里娘子持家甚严,才保住了这份产业不至破落,更与清河县历任县令打好关系,算是侍弄好了窝边草,不至惹祸。
时日一久,张大户便成了“气管炎”,事无巨细,须得娘子同意方可。
这段时间阳谷县武松斗杀西门庆之事弄得沸反盈天,尽人皆知,好事之徒为炫耀自己腹内谈资胜人,便每每翻出这事件中的个人典故来,黄素走家串户为人治病,自然知道那潘金莲原本是张大户家的丫环,后被张家嫁给了武大郎,至于内中根由,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了。
至于这张二官人,本名叫做张懋德,只因张大户老来无子,那大娘子又暴毙身亡,故而接手接手这份产业,时日却不长,此人颇有些西门庆好结纳权贵、收用无赖的习气,只是掌管产业时日尚短,未能手眼通天而已。
这样的人物黄素是不敢招惹的,故此腹内翻滚如波浪摇船,脸上还得嬉笑陪着,当日那西门庆老夫我都忍了,这个张二官,接着忍吧。
黄素叹了口气,看了看在座的一干人渣,心道这群酒囊饭袋果然不学无术,名为西门庆的兄弟,不过是群跑腿儿的,有那贼心贼胆儿,却没有强盗的能为。
那谢希大还算有点脑子,倒找到自己帮着他寻那傅伙计的麻烦,想办法把那生药铺子夺来,却不道此事甚难,其无外乎两途,要么生药铺子的账目有问题,要么这生药铺子的药毒死人了,又或者买的是假药。
可问题那账目即令有猫腻,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外人置喙多嘴,人家西门大官人的遗孀吴月娘都没发话,他们算是哪门子水仙不开花,装什么大瓣蒜啊?
至于说那生药铺子卖假药,那更是无稽之谈,西门庆人虽坏,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若不是动了巧取豪夺的心思,他那买卖最讲信用,故此;骂他人多,用他药的人更多,这事情傅伙计可不会坏了规矩。
再说此时风声鹤唳的,人家傅伙计还能不妨这一手?没看人家这些日子关门大吉吗?这就是不想授人口实。
可现下这帮子人把张二官从清河县请来,算是哪一出啊?
难道是想请这张二官出手帮忙?算了,这事情与己无关,还是不想为妙,……可是这张二官一来,自己可就算是外人了,这帮子人渣若是有所图谋,自己在这儿算是怎么回事呢?
黄素又开始后悔了。
慎言,一定要慎言。
当了一辈子老好人的黄素怀揣着怕事的小胆儿牢牢闭上嘴巴,不言不动,要不是点头哈腰,面带虚夸表情,还真有点宰相气度。
酒过三巡,眼花耳热,谢希大轻笑一声,对着张二官套近乎道:“二官人,咱们谢张两家也算是世家通好了,只因小弟是个不孝子,丢了祖上留的官位,丢了前程,才迫不得已流落阳谷,今日有缘与二官人把酒言欢,不胜荣幸,来来来,咱们再敬二官人一杯。”
谢希大一声提议,一桌子人立刻纷纷附和举杯。
张二官却不举杯,只是皮笑肉不笑道:“这就也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就不弄这些虚文了,还是正事要紧,你书信里说要送我一笔泼天财富,我这儿坐了一晚上,也不见半锭银子,你不会是戏耍我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