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文祺也笑,但接着在纸上写道:“我还要送你这个:
人间离别易多时。见梅枝,忽相思。
几度小窗幽梦同携手。
今夜梦中无览处,漫徘徊,寒被侵,尚未知。
湿红恨墨浅封题。
宝筝空,无雁飞。
俊游巷陌,算空有、古木斜晖。
旧约扁舟,心事已成非。”
姬乾看着那字,越来越惊讶。那纸上是仿冯怀素的草体,飘逸飞扬,若风之起舞,但文祺一直待在馆里,平日里写的字也都是男倌们自小学习的卫夫人的“美女簪花”体,这种柔中带劲的草书,特别是如此形神皆似怀素风格的草书,他记忆之中,只有一人会!
韩文祺写完,将笔一掷,一敛衣摆,就那样席地而坐,那把绮梦端端地被他放在双膝上。
如珠坠玉盘,如石落泉出,似雪雹入水,先是一乐一调的高亢,又是缕缕的幽愁暗生,曲如此,当真人间几回闻。姬乾呆呆地看着韩文祺灵动的十指,一边看着那首词,一边想象文祺奏琴高歌的样子。
待一曲毕了,姬乾不由自主地上前,手抚上他的咽喉,谓然叹道:“若能听到这曲子的唱词就好了…文祺,为何你这般风流杰出的人物会是……”
文祺苦笑起来。在姬乾印象,这还是头一次见到韩文祺如此失意的样子,他一惊,赶忙道:“我不是有意的……”
韩文祺摇摇头,笑容似可溢出苦水。哑巴?男倌?如果在我身上加诸这些,可以让他畅快一点,那还到好了……
“文祺……”姬乾以为他为自己的身世难过,伸手抚着他的头:“纵使口不能言,你已比很多人优秀了…更何况,这些年我命人给你寻了那么多味药,总有一味可以根治你的喉病……”这话姬乾说来自己也心虚,只好不去看韩文祺的眼,“文祺,我给你赎身可好?”
韩文祺抬着望姬乾,坚定地摇头。
“何苦留在这里,若又遇到像今日那群人一样混帐的客人,你该怎么办?”姬乾始终想不明白,为何文祺一再拒绝自己的好意。
韩文祺低头在纸上写道:“比起我的事,你和相爷的事更要紧吧?”
姬乾静了好一会,才问:“这次又是怎么猜到的?”
“你来的时候送了我一块端溪砚,那砚上明明是五个泪眼,你却将之错认为活眼。博学强记的你又怎会把这么浅显的常识记错?这只能说明有事让你心不在焉,而能让你这般记挂的,也只有白大人了。”
“我的心事总瞒不过你。”姬乾躲开韩文祺注视的眼,“这一次,子玉是不会原谅我了……”
“我虽不知出了何事,但你若一味地躲避,只会错失让大人原谅你的机会。”韩文祺写道。
“你让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他?”姬乾心里一阵发苦。
“不过去见相爷一面,再向他认个错而已,更何况,有我送你的绮梦,他还会不原谅你?”
姬乾转过来正视韩文祺,显然被他的鼓励说得动心了。
“的确,若有绮梦的话……”姬乾心里一动,伸手紧握住韩文祺的肩,“你是早看出我与子玉发生了什么事,这才送我绮梦?我何其有幸,能有你这位知交。”
韩文祺舒了口气,“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若有悔意,又向大人他致了歉,以他与你这么多年的情谊,他会释然的。”
“怕就怕,这么多年来他对我没有一丝情谊……”姬乾笑了笑,“我试试吧。”
虽然姬乾将前一句说得很轻,不防韩文祺还是听到了,他浑身一抖,莫名不安起来。
“那我走了。”抱着绮梦古琴,姬乾转身往外走了几步,“你若改了主意,我就赎你出馆。”
韩文祺看着他的背影,嘴角一丝欣慰的笑。
“王爷,你这就走了?”一个女声由远及近,韩文祺敛了笑,闭眼等路秋娘。只听走路时衣摆擦地的声音越来越近,不大会就近到跟前。
她没开口,韩文祺也就一直闭目养神。
屋里静得吓人,熏香的烟气漫散其中。
“文祺少爷,你不打算说么?”
韩文祺睁眼,提笔在纸上写下:“我要见他。”
路秋娘面露难色,“主人他…”“他不来,我就死了不说。”
“少爷,主人他是来不了。”路秋娘恭敬地答道。韩文祺疑惑地看着她。
“主人他,病了。”路秋娘低声说。
“莫不是那个毒复发了?”韩文祺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