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才他听缓缓地说:“她……她还是那个样子啊!”
言语中再无半点市井气,满是温柔,又带着一丝惋惜,好比一个离家的丈夫忽然听人说起他家中守活寡的妻子。
敖乾倒是没料到秦安对那牡丹怪女还藏着如此一番绵绵情意。
“秦叔,勿怪我直言,这些年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你究竟是受了怎样的要挟,不惜……如此对我敖家?”
敖乾问到了关键。
秦安叹了口气,说:“那是八月十八,三日之期的最后一天夜里,牡丹办完了她的事,又来净心苑看我。在她走的第二天,我也终于想明白,她肯定是当年那株牡丹化身。我写了一封信,理清楚前前后后,还有那张‘王爷头上刀,天下横变生’的字条,一并派人送给王爷。王爷很快就来问我话,而他身边跟着的人竟然不是敖平,却是一个我不认得年轻书生,很是斯文俊朗。”
“安先生!”
敖乾与厉一斐异口同声。
一袭紧张的气息在囚室的黑暗中弥散。
“八月十八那天夜里,我见牡丹比先前憔悴了不少,想是这几日有些奔波,心中极为不忍,就告诉她我已经按她说的去提醒了王爷,好让她放心。那是我这一辈子最开心的一夜,我已知道她的真实身份,问了她许多事情,她丝毫不隐瞒,告诉我说她如何在山间灵石上吸取眼光雨露,如何被花农夺走她山间的自由,把她挖回家里栽种,又说她如何故意不开花,如何气得花农天天皱眉头说:‘不应该呀,不应该呀!’我们聊了很多话,我才发现她虽然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脾气却原来如此调皮,很有些孩子气,犟起来也不可收拾,宁肯被烧死也不愿意开花。我当时想,要是这下半辈子都能跟她这样并排坐在床边,开心地说笑聊天,该多好!
可是,我无意中提了一句安先生的事,说他跟王爷一起来看我,还给我开了一副很灵验的安神药方,她立刻脸色大变,说:‘他来了,他来了!’我忙问她谁来了。她却忽然向我跪下,磕起头来。我赶紧伸手扶她,才发现她身体又变成了一个幻影,我的手从她的影子里穿过,根本碰不到她。她跪在地上,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说:‘先生救命大恩,牡丹非但无以为报,反累得先生无端受了惊吓,只有这件东西赠与先生,来日再遇妖邪缠身,可保脱身。’我仔细一看,原来是她先前头上戴的那一根牡丹珠玉,我……我……”
秦安连说两个“我”字,后面的话竟说不下去,囚室里只听见他的抽泣,想是心里十分难过。
若在平时,厉一斐本最见不得男人哭,这时他却没有打断秦安,只是默默听着。
敖乾也不说话,心里只想:“秦叔风流一世,连老婆都不放在心上,对这牡丹却像是动了真情。”
秦安哭了良久,才又开口:“我问她:‘我只要跟你相守,再不怕遇到什么妖邪,要这根珠玉何用?’她呆呆地望了我很久,一直不说话。后来她才告诉我,她这三日是去了洛阳远郊,找她当年盘根的那一块灵石,在那灵石上坐了两天两夜,借灵石之力,将她苦炼百年的元灵真气灌入那根牡丹珠玉。她说:‘子时一过,三日自由期满,牡丹便受人控制,身不由己,若他日再来冒犯先生,绝非牡丹本意,那时先生只管用这根珠玉扎入牡丹印堂穴,定然无忧。’”
敖乾嘘然说:“我见一本古书上说,印堂穴是天人死穴,牡丹赠你珠玉法器,又要你刺她的印堂,只怕是已准备要用自己命换秦叔你的命了。”
秦安又是一阵啜泣。
厉一斐长叹:“好一个知恩图报的花仙。”
过了一会儿,秦安继续说:“眼看就到子时,我心神大乱,忽然想到王爷既然能施法给她三日自由身,说不定还有办法救她。我当下就要带她去王府,可是她却摇头说:‘敖王爷的火引诀是上古神功,千年火神氏族传下,是我这等花草木类的克星,上次他为了救你,凑巧冲破了那人施加在我身的禁锢法咒,但也正是因为有那禁锢法咒的遮护,我才能近得他身,否则三尺之内立时被他真火烧死。’”
敖乾“哦”一声,喃喃说:“难怪当年爹爹练功清修的书房附近从来摆不得花草,连书房外的莲花池里,也只在池中央依稀抽着几片荷叶,我还以为是园丁的护养不周,却原来是爹爹修习的‘火引诀’所致。”
秦安深深吸一口气。
“牡丹最终还是走了,像上次一样,身子渐渐透明,消失。我苦恼万分,把屋子的东西乱砸了一通,最后握着那根珠玉放声大哭。突然,我想到了那个安先生。想起我一说到安先生,牡丹立刻脸色大变。我肯定这件事情与他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在牡丹说的那个给她下禁锢法咒的人就是他。记得他给我留药方时,曾有意无意地告诉我他在北门小市开了一家私塾,名叫‘牧龙书院’。于是,我第二天一大早就去找他,却怎么也想不到,一切竟然早在他的算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