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我发现机关的一切都和我头脑中的常识有所区别。尤其是行文，当年，森叔严格要求的行文精简害惨了我。这里所有的意思都不兴直接了当地表达，而是汲取了《诗经》和汉大赋的写作方法，讲究“起兴”与铺陈，能编得合辙押韵更是上乘。
于是，我天天淹没在“三突出、四促进、五推动，六注重”的海洋里。余生也晚矣，没见过古代的八股文，但我想如果能找来看看，八成和这类文字差不多。
“这个还不简单”，羊羊有一次回家，见我正在为一篇材料煞费苦心，“你平时多看看《人民日报》，把那些一、二、三、四的话都抄下来，用的时候从摘抄里面择，换上你们单位的内容不就行了。”
“呃，你说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是”，羊羊很得意，“你就把那些当做‘皮’，你要说的事情呢，就是肉，皮在说话之前披一披，图个好看而已，没人拿它当真的。”
果然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我把新华网设成了首页，搜了几张“话皮”。第二天，材料果然通过了审核。
“安安进步很快呀。”sony拿着我材料，在“1、提高思想认识有新进步；2、创新体制机制有新突破3、解决突出问题有新进展4作风建设有新提高。”几行下面划了横线。这张对联似的“话皮”暂时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
尽管天天都在找“话皮”，但存货始终供不应求，王青姐告诉我，局里的大笔杆子除了索主任还另有其人。
“sony擅长业务类材料，要写理论类的材料你就得找党委的窦主任。”
窦主任是党委于主任的副手，也是她的爱将。窦主任8年前从部队转业后就留在于主任身边再没换过地方，全靠一支笔，混到了现在的位置。据王青说，窦主任还没当成主任的时候积极投稿，党委每一份文字都洒下了他的汗水，交稿之后就不依不饶地占着电话线问王青姐他的大作是否被采纳，领导反映如何。当了主任之后，鲜见他动笔，电话更是绝迹，全都交权给了新人。
事有凑巧，正当我四处搜求窦主任的真迹，以图提高的时候，全局党建大会，辛主任把我从座位上叫了起来。
“安安，会照相么？”
“我，不太会……”，傻瓜相机算会照相么？照羊羊小荷总是没问题的，但不知道领导对形象是个什么要求。
“那就是会一点了？”辛主任把一个单反相机塞到我手里，到台前照照领导发言。
“哦。领导的讲稿是谁写的？”
“窦主任。”
我拿着相机在台前待了半个小时，镜头里的领导还在声嘶力竭地念着讲稿：“一、注重及时性……二、突出针对性……三、强化多样性……四、把握实效性……五、保持长效性，一里面又分4个小点：抓苗头，讲慎初；筑城墙，讲慎制；强守城，讲慎独；刺军情，讲慎微；抓苗头，讲慎初里面要做到五个‘必须’，令必严，行必果，……”
“好骨感的讲话稿，真是皮包骨呀。”
台上的领导像表演歌剧一样，足足“唱了”45分钟。我特意数了一下他翻篇的次数，居然有十五次之多，每页纸按照1000字算，一万五千字的讲稿居然能做到没一点实质内容，真让我叹为观止。
领导念完了讲稿，就丢在桌子上不管了，估计连续“唱”上45分钟也是一件很伤中气的事，我偷偷把讲稿顺回了家，给羊羊和小荷看。
“正常。”羊羊略翻了翻，“这老兄的“话皮”技巧相当娴熟。”
小荷向我们打听了“话皮”的含义，一字一句地读了一页，“天哪，怪不得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颁给了君特.格拉斯。”
“此话怎讲？”我和羊羊一愣。
“他的代表作是《剥洋葱》。”
我和羊羊呆了片刻，顿时笑倒在了沙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