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有男朋友了么？”信访办公室的何大姐摸着我的手，满面笑容地问。
何大姐今年已经54岁零6个月了，还有6个月即将解甲归田。单位里的老同志到了她这个时候，不是上一天，歇两天，提前进入退休状态，就是趁早积极活动，或谋求返聘，或另某高就。芳芳他们处室的副处长上个礼拜工龄满30周年，上周末就完成了全部的提前退休手续，这周一就正式成为九州清晏文化传播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这个公司已经成立10年了，以他爱人的名字注册的，不过，老贺一直垂帘听政。这下好了，老贺拿着退休金，可以安安稳稳地发财了。”姚局每言及此，总是无限感叹。
何大姐与贺大姐只是一字之差，但境界就差了不少。2年前，何大姐从稽查处转到了信访办，本来就有点“退居二线”的意思。信访工作难办，但何大姐一则脾气奇好，连更年期期间都没和同事红过脸，高过声；二则又红又专，15岁入党，受党教育将近40年，依法行政，秉公办理，就算有个把刁蛮的上访群众，架不住何大姐事事站在法律法规上，找茬也无从找起；三则上了几岁年纪，那是真糊涂。往往群众需要把事实重复三遍以上，大姐才能完全领会意思。不过这糊涂也帮了大姐的忙。一般鸡毛蒜皮的“人民内部矛盾”被颠来倒去地叙述三遍之后，当事人自己都觉得挺没劲，气焰先灭了三分，再加上大姐柔声细语的一顿思想政治工作，85%的信访都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地灰飞烟灭。
虽然何大姐的信访功夫已臻炉火纯青，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该退休还是要退休的。这就愁坏了何大姐。试探了几次，黎主任没什么反应。于是，何大姐最近天天往局长室跑，见缝插针地亲自和局长谈。
或许是在领导跟前工作时间太长了，何大姐总有一种“缩着”的感觉，我总觉得她谦恭和顺地和日本女人有一拼，给人的感觉并不那么舒服，但时间长了，发现，她的恭顺倒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多年习惯使然。而且，何大姐很热心，每次遇到，总来问问我的个人生活问题，我也就顺口答音地说两句。
“大姐，人家给我介绍了一个，正谈着呢。”
“哪里的？做什么工作？”和所有的父母一样，大姐的毛病就在不懂给晚辈留个人空间，总惦记着窥探人隐私。
于是我含笑不语。
“何姐，孩子的事你就别问了，这是人家隐私。”王青毫不客气地插了一句。何姐有些尴尬，但还是温婉地笑了笑，坐了一会儿，下楼去了。
“这是谁的钥匙？”黎主任进来签文件，被沙发上的一串钥匙铬了一下。
“何大姐的”，荣姐拿过来看了一下，“她刚才来过”。
“她来干嘛？”黎主任扬了一下眉毛。
“来盖章，聊了会儿天走了。”
下午，我抱着文件给皇甫局长送去的时候，何大姐正坐在那里。回到办公室，王青她们正在聊何大姐。
“我要是何姐，工龄满三十年的时候就退休了，等不到现在。”王青很向往退休的日子。
“真退了，你就舍不得了。你看何姐，信访工作多烦人呀，真到退休，反而不舍得了。”荣姐在一边说。
“哪呀，何姐那是真爱这工作，恋恋不舍的，也不知道她留恋什么，挣的也不多。我现在要是退休了，就盘个小店，或者淘宝上开个店，卖点衣服什么的，不用每天城南城北大调角地奔波，还能照顾照顾孩子。”王青家孩子正在“小升初”的节上，男孩子淘气，考试成绩忽上忽下，害得她的情绪也随着孩子的考试成绩忽上忽下，但不管如何起伏，她的工作热情和工作量总是保持稳中有降，只苦了我这个新人永远要把她的工作量也干出来。
黎主任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我猜黎主任从心里是不打算留何姐的，虽然手头的工作干的挺好，但毕竟年纪大了，手眼身法步，样样不合时宜了。这连我都看得出来的事情，何姐为什么就想不通呢？这点让我一直没想明白。
“她哪里是想不明白？”下班后，理慧和我同坐班车，这小妮子自从交了男朋友之后，就天天有人车接车送，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微乎其微。
“咱们局有先例呢。”理慧撇撇嘴，“你看看主管计划生育的白大姐，论年龄，已经59了，远远超过退休年龄；论技术，她是部队转业，咱们的业务她啥也不会；论资历，她和何姐平级；论能力，管计划生育的技术含量和信访办怎么比？凭什么她就能退休返聘，何姐就不能？”
理慧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局里医务室的确有个老大姐，头发都白了。天天也不见她干什么，偶尔串串门，到各科室走动走动，我们这里她不常来，因为离局长太近。我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没想到她就是退休返聘的。
“你说为什么呢？”我问理慧。
“谁知道呢，这事还不是头儿说了算。”
两个星期后，局舞蹈团参加全国系统文艺演出。演出结束，已经晚上7点了。理慧和芳芳半路就下了车，坐地铁回家了。我可不想穿着大红大绿的舞蹈服，绣花鞋，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家，就算是打车也容易吓到人，更何况，博士约我吃晚饭，见到我这副尊容更不知道说出什么刻薄的话来呢。于是我坚持着跟车回到了局里换衣服。
“安安现在舞跳得还不错呀”，皇甫局长作为领队，也跟车回到了局里。
“哪里哪里，我还得继续努力。”嘴上虽这么说，心里早把演出的主办方和局承办方骂了个狗血喷头，大礼拜天也不让休息，又不补假，简直比小荷她们的香港老板还黑。
“皇局？”我正琢磨着，楼道拐弯处冒出一个声音，吓了我和皇局一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何大姐。
“老何，有事呀？”到底是领导，皇局一惊之下，很快稳住了阵脚。
“有点事跟您说说。”
“办公室说吧。”
我换好衣服，一看表已经7点十分了，博士7点半在餐厅等我，也顾不得细细卸妆，草草抹了把脸，看上去不那么吓人，匆匆锁门跑出去等电梯，只见皇局从办公室也匆匆地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何姐。
“老何，这事我知道了，领导也一直在考虑，回头咱们再聊吧。”皇局看上去脸色很平和，并没有为难或者不悦的神情。
“那谢谢您了”。何大姐看上去心情也不错，电梯来了，还和我打了个招呼。
电梯门缓缓合上，门缝里，何姐的眼睛很亮。
和皇局一起站在电梯里，我隐隐觉得，何姐的事似乎还是成不了，但为什么这么想，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