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凯是我二姨的儿子，他不太喜欢说话，但是说起话来却滑头的很，给人一种既老实内向又有点奸酸刁滑的感觉。初中毕业以后，他就没有再去上学，顶替父亲去了上海凤凰自行车厂工作。
他在上海，没有工作很久就被开除了。开除的原因，听说是生活作风有问题。果然没多久，他就带着一个很典型的上海女人回来了。那是一个真正的上海女人，一口“侬好”，一口“阿弟”的发嗲亲热。那个时候，因为我大姨的儿子突发性脑膜炎住进了市里的医院，情况很危险，全部的亲戚都按排来市里照顾他，所以那个上海阿姐就住在我家。上海阿姐是一个很好的人，那段日子一直就由她来照顾我，洗衣做饭无微不至。记忆中的她长得很漂亮，人也很温柔，说话嗲声嗲气的，从来没有发过一次脾气，说过一句怨言。我听妈妈说，这个上海阿姐是不配小凯的，因为她比小凯大了十几岁，在上海有老公，也有女儿。但她也真正的对小凯好，我们都很喜欢她，特别是我，一向的已经把她当做了是小凯的老婆。再后来，我大姨的儿子病好了，亲戚们各自离去，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个上海阿姐。
小凯失去工作后，在村里跟着一个木匠学手艺，但是也没有什么成就，活儿很糙。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只是买来一些木料，然后做了很多的长条板凳和四方桌子，运去崇明贩卖，赚一些微薄的利益。有一年夏天的时候，我在大姨家消暑，碰到了小凯和他的新女朋友。新女朋友年轻但并不漂亮，头发经常染成五颜六色的，衣服也十分的稀奇古怪，我在暗地里把她称为“一只火鸡”。听说早几年的时候，曾经在深圳打过工，所以自觉得很有世面一般的骄傲和张扬。她的脾气很暴躁，做事冲动莫名奇妙，小凯有点怕她。印象中最深的是有一次，他们两个人吵架，她把小凯的脸掐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惨不忍睹，又把小凯的衣服用剪刀剪成了一条一条，最后仍然不过瘾，还把他钱包里所有的钱，都拿出来撕成了碎片。到了晚上，她又像没事人一样的，跟小凯说说笑笑，还哼着歌，用透明胶布把撕碎的钱一片一片的粘合起来。我断定，他们的关系长不了。
事实上，他们居然相处了很长时间，但结局仍然是分手。那个时候，我上了中专，而小凯仍然做着他木匠的营生。有一天放假回家，突然听我妈说小凯结婚了，新娘是一个贵州的姑娘。我很纳闷，在我们那儿好像只有讨不到老婆的光棍，才会要去娶外地女人。难道是小凯在外面勾搭上的？妈妈说：“这一次，是正儿八百的经媒人介绍认识的，小凯也老大不小了，你二姨她急啊！”我不记得后来是在什么场合下见到了小凯的新娘子，感觉上姑娘长得还不错，性格也比较腼腆，说话做事却干脆利落、掷地有声的，这与小凯的性格倒既有相似又有不同。另外，姑娘对小凯挺好，小凯看来也中意，当时看来算是十分的相敬如宾。我心里暗暗着喜，觉得这一次小凯总会安下心来了。但是长辈们对于这段婚姻却并不看好，他们说：“外地的女人靠不住。贵州那儿太穷了，所以她们跑来这里攀高枝，人心却总是不会在此地的啊！说不定哪天就跑了？”
只是没有想到，跑了的是小凯。他们结婚后的第二年，就添了一个儿子。这样的生活负担，已不是小凯勉强的木匠手艺能维持的，于是他决定出去跑世界打工赚钱。这一走，就是五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在深圳的洗脚房里工作；听说他在广东某个夜场所做鸭；听说他傍上了一个老富婆；听说他……信息千丝万缕的，但没有一条是确切的。过了两年后，她的贵州老婆也跑了，起先说是去深圳找他，把儿子丢给了我二姨，从此也就再没有露面。又过了两年，就是去年，小凯忽然从深圳打了一个电话回来。他说他在深圳，现在过得很好，只是没有什么自由，不可以离开。如果有机会他会回家看看的。我二姨哭了，她说：“你回来吧，你有什么困难，家里帮你想办法，你回来吧！”小凯不吭声。我二姨又说，“你老婆跑了，跑了两年了。”小凯还是不吭声。我二姨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她一把拉过小凯的儿子说，“毛毛，你叫爸爸，电话里的是你的爸爸，你求求他，求求他回来。”毛毛不吭声，害怕的直躲，而小凯也没有再吭声，电话就这样挂了。
事后，我们根据来电显示，把电话打回了深圳，那只是一个公用电话，就这样我们再一次的失去了小凯的信息。前不久的时候，我二姨来我们家时说起，收到了从深圳寄过来的5000元钞票，是用那种最老式的电报邮汇寄过来的，上面写了一行简短的字：毛毛的学费。我二姨还说了，有一个同乡在深圳好像看到了小凯，他正和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一起带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在逛街，但是只一晃就在人群中不见了。想了想，那个同乡又很肯定的说：“他肯定就是小凯。他那瘦瘦的，一付长相很钝的（很一般木讷的意思）模样，肯定错不了。”我二姨的眼泪又流了下来，然后搂着毛毛一个劲的哭。
毛毛，七岁了，还没有正式的名字。他是那样的瘦瘦弱弱，眨着一双小小却有神的眼睛，无声的贴着墙走路。他很少说话，但一说话就是刁滑、世故的腔调。那一刹那，我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小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