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笑了:“孩子,你想法简单,你的刀法比你师父纯净很多,刚才那三招,虚实呼应,竟逼得江湖里手也手忙脚乱,处境尴尬,知道为何?因为你想法简单了,刀法更简练,与那好刀关系不大。院子里的事,你就当没看到,没听到。今晚我是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平子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顾雪之出现后,他心意灰冷,对此行已不抱任何希望。谁知峰回路转全凭此人,毕竟是独当一面的人物,稍一迟疑,随即宁定:“平某此刻最想喝上一坛酒,可惜,庄院里的好酒都让平某喝光了。”抱起桌上的铁匣子,一股寒意侵入肌肤,平子野大喜过望,方才相信自己大功告成,便道,“天下只有一个顾雪之顾大侠。我们都老了,就看年轻人了。寄奴刀也是天底下数得着的利器,我已借别人的手送给邓世兄,还望邓世兄好好珍惜。江湖虽遥,总有相逢之时,平某到时再谢诸位,这就告辞了。”
“慢。”赵氏突然起身道,“平先生说三天后过来,妾身试问一句,三天后我夫君坚不松口,先生如何应变?”
平子野微微变色道:“不瞒夫人说,平某既不能放弃,也不敢放弃。”
赵氏不屑地道:“你是效仿古人‘退避三舍’。”
平子野实在无法理解眼前的女人。
放弃的理由越简单,背后原因就越复杂,或是道不明的苦衷,或有见不得人的阴谋。邓钟当晚就找到顾雪之。
“太爷爷,你是担心我们吧?”
“你太爷爷是护刀人,只知道刀。”
“我不去镖局,哪来这些事情。”
“太爷知道你想说什么。”顾雪之打断了他的话,“你也不用自责,十五年前,魔教亡了,回雪刀就该回归江湖了。只是遂亮布下的局,真真假假,扑朔迷离,又犬牙交错,差点就没解了。嘿嘿,不是我撒了点胡椒粉,他们还一直把毒药当白开水喝呢。”
邓钟惊道:“这么说,姓平的能找上门来,也是太爷爷你的安排?”
顾雪之得意地道:“找了五十年,死了千把人,他们都没能找上门来,他邹家的功夫,这些年来,见过的人还少吗?你师父湛湛出了十三刀,才打败了风道门的人,说你把他们给引来了,那是姓平的一面说辞而已。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邓钟道:“可是姓平的总是跟着我来的。”
顾雪之笑道:“不说了,外面的人死干净了,我再告诉你。回雪刀不论在哪,都是死局。只不过现在离死局还远着呢。”
邓钟疑道:“听太爷爷说话,回雪刀的秘密远不止那些?”
灯光下的顾雪之是明显伛偻了,额头上的沟渠平铺着一动不动。“能说出口的只是理由,不是秘密。秘密是不能在嘴上说的。甚至可以这样说,刀不是秘密,你我才是。”
邓钟顿时来了兴趣,眼睛放光,“太爷爷,你就当是说故事说给我听。”
顾雪之却道:“哪有出谜题的人自己说出谜底来的?真要把谜底揭开,只有我曾孙儿才做得到,也只有我曾孙儿才能把死局变活。”
邓钟笑道:“你是夸我呢,还是在笑我?”
顾雪之眯着眼道:“我看到安安看你的那个眼神,就发现我曾孙儿很有女人缘,有女人缘的人才解得开这个秘密。”
邓钟白了他一眼:“你又老不正经了。”
顾雪之附在他耳边:“还半夜三更。”随后又道:“咱们再打个赌怎样?就赌你十年里解开了藏在回雪刀里的所有秘密。”
邓钟道:“上回我出去的时候,你把那两招说的一无是处,结果呢?”
顾雪之道:“结果老头子输了。”
邓钟笑了。
当早晨第一抹阳光洒在坡上,邹渐感到心里比肩上更轻松。他有理由相信,非花楼就是一个谜,谜就有谜底,虽然姗姗来迟,却来得异常迅猛。在谜揭开的瞬间,他甚至微感失望,似乎谜比谜底更沉重,如进入书房的字画更有回味。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他回头望着坡下安静的庭院,每一棵树,树底下的石弹路,就像手心里的纹线一样心知肚明。当他得知所有这一切不过是遮人耳目,他在整个骗局中,无可避免地成为不可缺少的一环时,他就决定离开这儿。当然,他必须离开,非花楼就像揭去了锅盖的一锅沸水,无法安宁,动辄伤人。
他回到院子里的时候,顾雪之象前两天一样,起来的很晚,总忘了扣上腋下的纽扣,胸襟斜批下来,靠在椅子上,与其说是晒太阳,不如说是看对面的山峦,一寸一寸地看。听到有人过来,把头一侧。
“老爷。”
邹渐急忙道:“老人家,邹渐担当不起。”
“昨晚的事,你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就当是听到外头卖桃子的,咱们谁都别提。”顾雪之转过头,眼睛闭上,昨晚折腾到半夜,懒洋洋地似乎没睡足。突然又冒出一句:“你打算今晚就离开?”
邹渐道:“是的。”
顾雪之又睁开眼,看着头顶的树荫,树荫里藏着巴掌大的一块天,道:“你跟你父亲不一样,他太自以为是了,不知世事不过一局棋,是棋局,就有结束的时候;棋局没完,做棋子的就不要跳到局外去,那是死棋。”
提到自己的父亲,邹渐很怅惘,道:“父亲乃性情中人,他的弱点是只知道安宁之唾手可得,却不知安宁跟午睡的梦何等相似,最容易惊走。”
顾雪之“哼”了一声,道:“你未必了解他。道理很简单,是棋局,就得按规矩下。他毁了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