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很脏，根本不会有人在里面游泳。我快步跑过去，爬在桥墩上，不错，那是个女人，看起来有些面熟，好象在哪里见过。昨天夜里，电梯里，对，就是那张脸！那张脸似乎笑了一下，沉到了海里。一瞬间，海水变得暗红，浓浓的水雾泛起，海面朦胧一片。
旁边一个男人在拍海景，正是冲着我所看到的点，我走过去，夺过他手中的相机，一张一张地打开看。照片拍得很清晰，海水幽蓝，看不到一点杂物。
“你一直在拍那个地方吗？有没有在海里看到一个人，对了，旁边还有几个塑料袋。”我看得很清楚，这个时候也很清醒，应该不会有看错的道理。
“人没看到，塑料袋倒有几个，你手里提着的不就是吗？喏，天上还飞着几个。”男人一把抢回他的相机，脸上露出不快。
我看了看手中提着的塑料袋，里面鼓囊囊的，装着从停尸房里带回的两个头颅。天上飘着几个塑料袋，有一个塑料袋里还滴下几滴油，显然盛放过油腻的食品。可它们不都落到海里去了吗？塑料袋很轻，肯定不会下沉，可它们就是不见了。
我的头脑很清醒，只有我能看到这个女人的出现，她定然与我有某种暂不可知的关联。她在向我暗示什么？
回到小店，我看到了桌子上的便条，是王云留下的：“我悄无声息地走了，我还会悄无声息地来。”这个鬼丫头，脑子里永远都有新奇古怪的想法。
日光灯微弱地发着光，这间画室是我最理想的清净之所，在这里，我总会有一些灵感闪现。对我来说，这些灵感比技能重要得多。
两个头颅放在桌上，我随手拿起一个。我必须要言明，在决定先修复哪一个头颅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就比如你去菜市场买白菜，你选了这一个，而没有选其它的，并不是这个白菜与你有什么无法言明的渊源，而是你看到了那个就拿了那个，或者说你是个左撇子，正好那个白菜在左边，你就随手拿来了。
然而，等我费了六个小时的时间把它修复完整，我才发现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偶然。我把它拿在手里，用石膏填充一个个窟窿，端详了一阵，灵感像山崩般袭来，甚至有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被某种力量支配着。我看着手不停地在头颅上填充修复，心里有一丝挣扎。我想停下来，可我感觉那不是我的手，它不听我的指挥。这绝不是艺术家们所说的忘我的境界，他们的那种“忘我”指的是忘记了自我的存在，追求一种不受任何时空限制的超然物外的绝对自由。可我的手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支配着，束缚着。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仿佛我只是一个躯壳，或者是一台机器，完全按照主人输入的指令机械地完成工作。
我索性不再反抗，看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屋子里泛起一团水气，我的眼前一片朦胧，心中不免忐忑，修复用的刷子等器件都没放在手边，仅靠一双手完成这样的工作无疑痴人说梦。很快，我的担心成了多余，每当我想起该用哪一种器材的时候，它总会出现在手中。我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不是一个人在完成这份工作，在我的体内，潜伏着另一个人，我的思想被支配着。我们两个一同在做这份工作，配合得相当默契。
凭着感觉，我完成了头颅的修复。只是屋子里烟雾缭绕，我无法看清它的真面目，就走到屋外洗把脸。水龙头缓缓流出一股水流，在我合起的双手中汇集，我摸了把脸，终于能看清身边的一切。我看到了我的手，那是一双血肉模糊的手，已经高度腐烂，散发出刺鼻的恶臭。我明显地感受到了心的跳动，震得我浑身发抖。我冲到镜子前面，看到镜子中出现了一张脸，似乎被一层血红的颜料涂抹着，我知道那不是颜料，那是血，因为我清晰地闻到了血腥的味道。我在镜子中看到了一张充斥着恐惧不安的脸，两只眼睛直直地盯着我，充满了不可思议。那是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