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冬天的第一场雪降临的时候,我和罗红踏上了北去的列车,梁宾因为工作的缘故,没来送行。临近过年,回家的人特别多,好不容易找了个座位,幸好我们不需要带太多的行李,倒也不觉得很麻烦。
那些没坐过火车的人是幸运的,不必去承受把种拥挤和喧嚣,但他们也是贫瘠的,他们不能理解那份特有的气氛。很多的人,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幸福,归心似箭。
“真是抱歉,快要过年了还要让你跑上这么一趟。”罗红带着满脸的歉意,兴许还有别的意思。
“没事,反正每年过年都是我一个人。”
罗红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忍住了要说的话。我知道她怕惹起我的伤心事,而那些事也是我不愿回忆的。白雪飘飘洒洒地降落下来,遮住了地上的污垢,大地一片银白,仿佛是童话里的世界。
然而,世界绝没有童话那般的美好,正如一个人会做一个美梦,这梦终究会醒来,不得不去面对无奈的现实。随着文明的发展,罪恶没有减少,却形成愈演愈烈的趋势,这似乎是一个令人费解的矛盾,没有人知道这矛盾什么时候能够解决。
不远处的两个女人在高声地谈论,她们穿着时髦,自顾自地聊着,女人谈论的话题离不开男人,就如男人会经常谈论女人一样。一个女人说:“哎,现在的男人啊,有魅力的靠不住,靠得住的又太死板。”另一个女人连连附和着,并就这个话题发表长篇大论。
罗红突然问我:“你靠得住吗?”
我一时语塞,这又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罗红不由得笑出声来。
火车开了大半天,已经行了上千里,海城下着雪,这边却毫无动静。夜幕降临,车里虽然亮着灯,光线却很是暗淡。罗红有些困了,靠着座背打盹,把头轻轻地枕在我肩上,渐渐进入了梦乡。我怕把她吵醒,缓缓地从包里拿出一件外套,盖在她身上。罗红舒适而又慵懒地咂摸下嘴,在我肩上又靠紧了些。
在这个时候,我还没有一丝睡意,眼睁睁地看着窗外,时间长了,感觉眼皮有些沉重。外面闪过一片树林,一排一排的杨树整齐地排列着,像是训练有素的军士。风吹过后,树枝摆动,宛如一个个蠢蠢欲动的幽灵。杨树,在一些地方俗称“鬼拍手”,据说那种声音像是一群野鬼在拍手歌唱。我很庆幸,火车压过铁轨的声音很大,将外边的声音遮住。可是,我却隐隐约约听到轻轻的呜咽,那声音宛如一个密密的蜘蛛网,千丝万缕,牵扯着我的心。我很难再平静下来,心弦被这呜咽声拨动着,竟感觉眼中酸涩,有一股要泪流满面的冲动。
玻璃窗紧紧地关着,却不知从哪里飘来一阵风,我感受到一股透骨的凉意,把罗红身上盖着的衣服捂了捂。窗外黑黑的一片,火车在黑暗里硬着头皮向前冲,我总会莫名其妙地产生一种逃奔的错觉。
我的眼前晃了一下,似是有个白影闪过,我揉了揉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或许是长时间凝视同一个地方,难免会眼花,有时候不要去完全相信你的眼睛,你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的。我笑了下,我的眼睛欺骗了我。
然而,我很快发现我的眼睛是诚实的。
她从阴影中飘了出来,是的,就是飘出来的,仿佛一阵风。她没有脚,身体悬在半空中,头发向四处伸延弥漫。空气里突然有了一股怪异的气味,像兰草,像泥土,像梦,又像从前。
我的视线模糊,不能看清她的轮廓,但我能辨认出,她是一个女人,一个与我有过几面之缘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是一个死人。谢小婷!
我感觉她对我笑了一下,那只是我的感觉,因为我没有感受到以往的那种冰冷的目光。我调整了脸上的肌肉,艰难地对着她笑了一下。然而,她却如一团云烟,消失不见了。
似乎是一个梦,然而我并为睡着。
罗红睁开惺忪的睡眼,抬头看了我一眼,挪动了下身子,并未从我的肩膀移开,挽住我的胳膊,脸上浮现出暖暖的笑意。
火车上有很多回家过年的民工,身上还残留着一年下来的疲倦,我脚边放着一个蛇皮包,鼓囊囊的,一个民工枕在上面,下面铺了一层报纸,身体蜷缩在一起。我看清他的长相,约莫四五十岁,脸上已是沟壑分明,头发略显花白,我想他的实际年龄或许不是那么老,但多年的辛勤劳作沧桑了他的面容。他看起来很疲倦,却没睡,手里攥着一个玩具车,眼里满是柔情。他的家里一定有个可爱的孩子,那一定是他的心头肉,他在外省吃俭用,对孩子却出手大方,我看得出那玩具价格不菲。
我的心里暖暖的:“大叔,对面有个空位,你怎么不坐下歇着?”
他有点受宠若惊:“哦,谢谢你。”他对我笑了一下,却并未起身,我有些奇怪,当然,我知道他或许不愿承情,也可能是不愿意承受我这个穿着都市化的人的关怀,毕竟他承受了太多的白眼。
“那上面有人。”他脸上还是那种夹杂着一丝防备的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他说对面的座位上有人,可我看到的只是一个空位,到底是谁看错了?
或许我们都没错。
罗红坐直了身子,木木地看着前面,我知道她也在疑惑,从她的眼神可以看出,她也没有看到对面坐着的人。如果对面确实坐着一个人的话,那么他(她)是谁?为什么不愿意让我们看到?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啊。”那民工说了一句,却不是对我和罗红说的,可是他的面前只有我们两个人。
那民工坐到了对面,把蛇皮包放在怀里,合上了疲倦了双眼。我和罗红对视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握在一起的手紧了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