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便传来一声轻咳,清和袅娜而入,见苏顾君临窗而坐,歪在榻上,一只手肘撑在胡桃木西番莲花几上,看着还算精神。
屋里的丫头飞花搬来凳子,顾君已然伸了手拉清和坐到榻上,正欲与她说些什么,这才恍然注意到溶月身后还立了个人影。
清和笑道,“顾君,这是我长姐,闺名唤做妙仪的,你们之前并未见过。”
妙仪一壁坐在圆凳上,一壁道,“早听说顾君妹妹身子不好,也不敢贸贸然前来打扰,今天特意跟了清和来看望,顾君妹妹可不嫌弃我吧?”
顾君神色还是柔柔的,只道,“萧姐姐不必见外,清和的姐姐,便是我的姐姐。”
溶月原本立侍一旁,见顾君屋里的小丫头奉茶进来,便接了过去,一一奉上,笑意盈盈地:“苏小姐说的是,大小姐虽然是我们府中二房的小姐,却自幼是以长女身份调教培养的,有些规矩技艺,便是我家小姐,也不能及的。”
这话只要听者有心,便是排喧萧妙仪了,偏又挑不出任何错处来。
妙仪脸上强挂着笑,心里的恨意又多了几分,嘴上依旧说着,“溶月这丫头跟在妹妹房里,就是心直口快,只怕哪日她的伶俐显露到了外面去,大家都要夸是妹妹教的好呢!”
溶月身子一惊,不知所措地偷眼看向清和。清和微微一笑,道,“姐姐教导治下,手段一向高明,远是我不能及。”奉承两句,她不再多说,妙仪也无可奈何了。
闲话半天,愈发无趣。顾君本是有许多女儿家的悄悄话欲说与清和听的,谁想到却插进来一个萧妙仪,也只好讪讪作罢。
而萧妙仪何等聪明,眼见自己坐了半日,清和与顾君说的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细微琐事,心里也明白了几分。她理一理阳光照射下光华潋滟的贵料衣襟,矜持道,“坐了这半日,也是无趣,我想去院子里转转,不知道是否合适?”
顾君早就盼着这个,闻言便道,“这没什么,妹妹就让飞花带姐姐在苏府里四处看看,天寒地冻,姐姐尽快回来。”
飞花对苏顾君和清和屈膝一礼,便跟上抱珍去了。
等得萧妙仪走远,顾君这才拍着胸口出了一口气,道,“怎么你庶长姐来了?弄得我好不自在。”
清和微微摇头,“我也不知道她存的什么心思,莫名得就去求了我母亲,许她同我一同出府。”
顾君说:“我知道你们兄妹对她们姐弟一向不亲近,你们府上侧夫人白氏的名声,我也是听过的。这样想来,更是奇怪了。”
清和不甚在乎地挑了一个蜜橘在手中把玩,“管她什么心思,左右不过是为了自己的亲事着急罢了,可这些又不是我能管的。好在我也在这摊浑水里搅和不了多久,由着她折腾去吧。”
顾君看着她浅浅笑道,“我就是觉得你呀,恨不能马上嫁出去一样,怎么对闺阁女儿的生活已然厌倦了么?”
清和剥开蜜橘,这是江南特产的沁香蜜橘,也是苏家家世雄厚,又在扬州苏杭有许多店铺,才能千里迢迢得来这种甜蜜水果。橘皮冷香随汁水迸发出来,清和垂下睫毛,缓缓道,“我自小便知道,人生在世,生老病死苦。三百六十行,为官者更难。父亲官场沉浮二十余年,正三品知府的位子,不好坐啊。”
顾君听得心惊,一只手捉住了清和的手,也只能听她徐徐说下去。
“官场险恶,我明白为什么苏伯伯不愿让你和望图哥哥,与官家子女结亲的原因,就连你的长兄,不也是娶了江南望族家的嫡女为妻么?顾君,我是萧府唯一的嫡女,我结亲的价值,远大于其他庶出的姐姐妹妹,所以不是我急着出嫁,实在是不得不挑一个清白人家,免得以后许多事情。”
青雀碧眼点翠羽耳坠垂在清和洁白无暇的耳垂畔,像两只振翅欲飞的蝴蝶。其实这些话,她原不该对别人说的。
顾君柔若无骨的手却与她交握地愈发紧密了,她如云湿润的眼睛看着清和,坚定道,“我不会把这些事说与旁人听的。其实这样也好,说到底,你的身世,若是去参加选秀,或是与王室亲贵结亲,才是正常的,不过那样,我们以后怕也是很难见面了,既然你有了平淡的心思,最好我们以后啊,都嫁在燕南城的世家里,离得父母娘家近,以后还能常常见面儿!”
清和被她逗笑,点一点顾君的鼻尖,乐道,“我却不知,你对自己的亲事,也是这么上心的!”
顾君闻言,一层薄薄的失落覆盖落下,蒙住了整张脸,口中低声道,“管他甚么亲事呢!不过是随意择一个家世匹配,脾气又好,最好与我家关系不错的嫁娶了便是了。”
清和听得哪里不对,莹白的手指缓缓将蜜橘成瓣剥开,道,“父母之言,媒妁之约,虽然咱们燕南儿女不必过分追求迂腐礼节,有许多在成婚前便已双方熟识,更有你我情愿,结成连理者。怎么我听你的意思,倒像是有老大不情愿呢?”
顾君抬头急急道,“我自然是不情愿!我。。。。。。”迎上清和注视她的目光,她却一时张口结舌,小脸噌地红透,再也说不下去。
清和打量一番,恍然大悟,笑盈盈道,“我晓得了,说甚么丧气话,原来顾君小姐早已芳心暗许,有了意中人了!”
顾君扭了身子,一张脸从双颊红到脖子,“说甚么浑话!”
清和不肯作罢,按住她双肩笑道,“看样子是没错儿了,到底是哪家的风流公子,能引得我们苏小姐春心萌动?快跟我说说,我可认识?”
“你?”顾君迟疑道,她的手心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来,明明屋里暖洋如春,她却觉得自己手脚发寒。清和直等到仿佛过了许久,才听到顾君糯糯道,“若说起来,你还与他十分相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