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尧无比庆幸这医生是个中国人,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沟通,高中和大学时虽然学了英语,但口语从来没机会练习过,这几年更加忘记得一干二净,说出来还怕人笑死,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杨医生,我想问您一个问题,从你们专业的角度来看,您建议做这个手术吗?”
杨程宇礼貌性的笑了一下,每日里见过无数的病人,每一个都是以救世主的眼光来看待他们,仿佛是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实际上他们能做到的事情实在有限,他尽量斟酌着说话:“依现在蕲先生这样的情况,我们医院还是建议做手术,且越快越好。”
“那、如果不动手术,会是什么情况?”
杨程宇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很少有人会在这种临手术的紧要关头还来问这种问题,翻开病历本仔细看了看,才肃然道:“从今天的检查结果和你们从a市拿过来的病历看来,蕲先生脑子里的肿瘤在最近这段时间恶变得很快,如果不尽早作手术,后果我们……没有办法估计。”
虽然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她心里还是忍不住重重一颤:“……那手术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
“不到百分之二十。”杨程宇说完这个或许有些残酷的数字,眼前的人微微张了一下嘴,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想说什么话,因为那个字还没出口的时候,已经重新没入了她的嘴唇。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忍心,接着道:“沈小姐,脑部疾病向来变化多端,那个概率也并不是绝对,很多时候其实还要看病人的意志,你们家属给病人的鼓励会非常重要。”
“……我知道了,谢谢。”
——
次日一早,天气很好,阳光普照,沈尧醒得早,出来时蕲峄也早已经醒了,正半倚在床头笑眯眯的看着她:“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可能是昨晚睡得安稳,他的气色看起来还算不错,脸上略带了些红润,沈尧在他床边坐下来,伸了个懒腰:“睡够了,再睡我就真成猪了,怕你嫌弃我。”
他伸手过来揪她的鼻子,哈哈笑得开怀,“睡吧,睡吧,睡成猪就宰来吃了。”
“咦,你是不是要造反?”她作势就要去掐他的脖子,他眼疾手快,伸长了脖子就往旁边躲,病房门口高个子的美女护士正好推着餐车进来,见到两人怪异的姿势一脸的不明所以。
沈尧连忙放下手来嘿嘿干笑,把食物接过来递给他,仿佛是怕他拒绝,首先道:“今天我在这儿陪你。”
他认真低头吃饭,只轻轻嗯了一声。
两人吃了饭,医生进来作例行检查,等到医生和护士收拾器具走干净了,她早有准备,怕时间无聊,从包包里翻出两本书,一本财经递给他,自己则捧了一本小说到沙发上去坐着看。
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浅白的阳光过了梢头,稀稀疏疏,安谧无声,窗外的烈阳一点点暗淡下去,日头西斜,直至黑夜来临。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能回忆起陪伴他的这最后一日,都能清晰的记得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即便只是他皱起的一次眉;手指翻过的一页书本;偶尔抬眸看她一眼时薄唇抿起的细小弧度。她会一直记得,任由时光之海来了又去,把深刻的不深刻像流沙一样毫不留情的抹去,她还是不能遗忘,记忆像一个加了密的神秘匣子,她不经意翻开的时候,还能看见里面闪着荧光的美丽过往。
那是很长很长的时间发生的事情,从那一场车祸开始,从一个暗沉无边的黑夜开始,她打开记忆的匣子,和他一起经历过的时光,一桩桩,一件件,珍珠般滚动着,纠结沉溺,幸福安宁,忍痛分离后的咫尺天涯,像是精心布置的戏剧,在落幕的那一刹那,犹如油画凋零了所有炫丽丰富的颜色,只剩下白茫茫一片雪白刺眼的画布。但她不会后悔曾经遇见、爱上了这个男子,在还有时间的时候,跟他说了她爱他。
——
手术日期安排在第二日的上午,听说是由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的脑外科医生jon亲自主刀。这天下午,医生和护士便过来介绍明天的手术事宜和过程,护士也拿着工具准备给他做术前的准备工作——剃头。
所有工作都准备好了,护士拿出剃刀准备开始剃,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动作的沈尧却突然制止下她的动作,回头跟蕲峄笑了笑,略带了局促:“我来给你剃好不好?”
他沉吟了一下,随后还是点点头,用英语跟护士说了几句话,那护士疑惑的抬起头来,并不理解沈尧突如其来的欢喜,但还是交出了手里的剃刀,抱着东西走了。
屋子里一下子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外面天色已黑,屋子里却透亮,他修长挺直的身影在玻璃窗上落下淡淡的清影。
她站在他身后,一时间心中不知道闪过什么,手指紧紧捏着剃刀,没有动手。
“怎么了?”察觉到她情绪的变化,他回过头来想要看她,然而眼前一暗,她略带凉意的手掌严密的贴住他的眼睛,声音充满威胁的传过来:“不许乱动,我要开始了,划伤了我可不负责。”
他不多问,听话的转过头去,面容不被察觉的微微一沉。
他的发丝黑而柔软,摸上去有一种丝绸般的质感,前段时间其实已经剪过一次,到如今也不过三厘米不到的长度,她的手轻柔的抚上去,沿着发际往中间摸,彻底把他的头发揉了个遍,好半天才弯下腰去,拿着剃刀往他的两鬓开始修。刀片锋利,她从来没有给人理过头发的经验,因此每一刀下去都看得极其仔细,生怕划伤破他的皮肤。
随着她的动作,黑发接连扑簌簌从指间掉落,随之在原地方便露出一块块淡青色,她手下的动作很快,仿佛是受到什么追赶。最后全部剃干净了,蕲峄抬头问她:“是不是很丑?”
“不丑,哪里丑了?”她反问,对着他光秃秃的脑袋想,是真的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