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冬。
雪是傍晚的时候开始下的,鹅毛大雪,飘飘洒洒如同小精灵从半空中飞舞落下,不一会儿就在地上,屋顶上积了薄薄一层,融在地上的白雪混合着冰渣子,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清脆声响。
她从公司出来的时候天早已经黑了,在大门处让老杨把自己放下,自己则裹紧了深色大衣匆匆往雪地里走。
雪下得并不是很长时间,但很大,远目望去,浓重的夜色已经掩不住一片亮丽而铺天盖地的雪白,四周都没有人,偶尔有车辆从身侧驶过,他住的地方,人们基本上都是以车代步,空旷辽远的视线里也就只有她高跟鞋笃笃的声音,她加快步伐往公寓里走,更紧的裹了裹身上的大衣,觉得有些冷意刺骨,她向来不大关注天气预报,早晨穿出来的衣服此刻似乎有些没办法抵御夜晚才骤降的温度。
一大片绿化植被掩出一条通向楼道的昏暗通路,有一个人站在门口,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但看得出是个身材高大的男子,站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是已经站了很久了,修长的身形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影子,她本来一直埋着头赶路,眼尾不小心扫到门口的人,顿时就立住了。
眼角莫名就带了潮意。
来人从阴影里缓慢的走出来,银白的雪色下终于看清楚男子的长相,虽然有些病态的苍白,然而五官精致如同鬼斧雕刻,细长的凤眼微微上扬,漾出迷人的温度,薄唇微动,仿佛是想说些什么,凤眸凝着她,满是悲戚和无奈。
“你终于肯回来了吗?”她望着他痴痴的笑,然而眼泪开始扑簌往下掉。
他微微抿唇,似有些不愉悦,摇摇头,朝着她走过来,大掌抚摸她的脸,虚幻得仿若空气,良久,她才听到他叹气的声音:“……你走吧,不要再等我了……”
她一颗心如坠冰窖,眼前的男子笑容犹在,然而身体已碎裂如同雪花凋零,一片片飞散向不知名的夜空,她哭叫着去抓,但无论怎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从指缝间飞快流泻的光点,画面突然一转,却又是冷冰冰的医院,似乎是夏日,阳光正透过纱窗漏进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圈,随着风不停的变换,雪白的病床上英俊的男子静静的躺着,呼吸清浅得无法触及,透明的液体透过青色的血管一滴滴注进他的身体里,尽力维持着微弱的生命体征,唯有机器证明人还是活着。
“沈小姐,手术是非常成功的,但也不排除特殊情况的发生,依蕲先生目前的情况来看,三日还没有醒过来,以后会醒过来的几率微乎其微,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很多家属都会选择放弃治疗,也免得患者受不必要的痛苦,您确定您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您确定您还要继续等下去吗?
怎么甘心不等下去?
你说你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来得及做,我一直在等着你来娶我。
但你怎么舍得叫我不要等了?
一个激灵,沈尧猝然从座椅里坐起来,周围的乘客好奇的投过来视线,她这才惊觉是场梦,自己是坐在前往纽约的飞机上的。
或许是她的脸色过于苍白,不远处的空姐走过来,礼貌的弯下腰轻声询问道:“小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尧勉强笑了笑:“没事儿,就是一场梦。”
飞机还在天空平稳飞行,还有好几个小时才能飞到目的地,她做了好几个深呼吸,试图使激荡的情绪平稳下来,此刻她是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日思夜想迫不及待想要见的人。
下了车有专车过来接她去医院,走廊里病房门口杨怀宇医生和蕲母都在等她,连医生都是少见的激动情绪,动了这么多的手术,这种病例还会清醒过来却也是第一次,他们看到她急匆匆过来,无一例外都欣慰的笑起来,蕲母握住她的手:“他还在里面等你。”
她在看到他们的表情时心里就咚咚跳得如擂鼓,其实心里早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看看他,但或许是近乡情怯的缘故,她反而在门口处迟疑了,手伸了半天不敢扭开。
在飞机上她还梦见他了,其实她经常会梦见他,这样长的时间,很多次,很多次午夜梦回,她从睡梦中惊醒,外面是深沉的黑夜,远远的,似乎还能看见不夜的灯火,而她伸手抓住的,拥抱住的,都只有冷冰冰的空气,悲伤得让她泣不成声。刚才那个梦在此刻还心有余悸,或许是她觉得等待的时间太长,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即便是几个小时前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他苏醒过来了,她到现在还觉得像做梦般的不真实。
生怕又是一场旖旎绝美的梦,而梦醒的结果,她承受不起。
“沈小姐,”杨怀宇忽然唤住她,这一年来他作为蕲峄的主治医生,是把这女子的一切都看在眼里的,听说她能够顺利接任蕲氏集团的过程并不轻松,但谁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位看似柔弱的女子,有着那样强大的毅力,然而此刻她惶然的回过头来,头发凌乱,皮肤苍白得像是好几天没有休息,衣服皱褶也是一道一道的,哪有半点女强人的模样,顿时有些于心不忍,缓缓道,“蕲先生是醒了,但是经过我们的检查,他脑子里的血块没有散开的迹象……所以,可能会暂时失明。”
沈尧眼睛顿时就暗了:“失明?”
其实手术后遗症她之前听过无数遍的,但或许人就是贪心,他没醒的时候,她只希望他活着就好,他现在醒了,她就希望他能健健康康的活着。
这才意识到话里的歧义,杨怀宇连忙解释:“蕲先生昏迷了太长时间,现在刚醒,脑子里压迫视神经的血块需要时间吸收,失明应该只是暂时的,你放心吧,接下来只要做好复健,以后跟正常人没有区别。”
这才放了心,没有再迟疑,她这次很顺利的进了病房。
他是真的醒了,她看到他听到开门声时微微侧了一下脸,然后苍白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若不是她一直不舍的移开视线,几乎就没办法分辨他是不是在笑,在她看来,那本来是不可能会再出现的笑容。所以那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在她眼里,就被晕染成世上最美的风景,比她看到的任何美丽的事物都要好看万分,因为她终于,听见了自己心房里,花开扑簌的声音。
他昏迷了一年多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