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李氏正在看薇儿收拾,忽听得那门外昆儿在大哭,忙叫温雅出去看看,她去了一会,笑道:“昆哥儿跌了一跤,不妨事。”李氏不免又把嬷嬷丫头骂了一顿。家里与别处却不相同,着实准备了一番。初六日,在京城谋事的表亲李勒,来候府里接着,送往杭州娘家。李氏与越昆辞别家人,下到杭州府上。越昆第一次出家门,见杭州繁华不减应天,且小桥流水,清丽雅致犹胜应天。便兴致勃勃一路赏玩,把个小脑袋探出窗外,李氏却也不顾甚方便,偷偷自己从帘子缝隙中看向窗外,感慨这一别几年,精致却也还未大变。依然是旧时流水,旧时风言。李府却在钱塘门附近,众人包一小船,一路慢慢上到钱塘门。昆儿不知这一池碧水,便是鼎鼎有名的西子湖,只觉得莺啼燕语,垂柳压岸,甚是美绝。李氏无心再看风景,把个钱塘门望眼欲穿。即到李府,就见一群小厮接下行李,门口一对汉白玉狮子一如当年,房子也是一律灰檐粉垣,如水洗一般。李氏一行的轿子从角门入顺着鹅卵石铺就的小路,蜿蜿蜒蜒过了二门,李氏便与昆儿在此下轿,换了婆子抬的软凳去内房,进入前庭,李氏下了软凳,拉着昆儿的手,顺着长廊踱进正厅,两旁太湖石一片翠绿,形态各异,花草繁盛,绿茵飘香。进了上房,两旁的女眷俱迎上来:“可等回来了!”嫂嫂含泪迎上来:“可多长时候未见了?”泣不成声,李氏亦哽咽难言,昆儿见状,亦随众人哭了起来。
一时被劝住,李氏拜过母亲,却才前些日子见过,近日便不甚悲伤了。李氏与嫂嫂林氏行礼,见过妹妹四姐儿,独不见大姐三妹两个,遂着实伤感:“如今,我们到死不知还能否见上一面了!”顷刻间流下眼泪来,朱氏见状:“我刚好些,你又招惹我,你三妹妹上月出阁,我才刚被劝住,你又提起此事”。因命人在飞瀑亭摆下筵席,这飞瀑亭下面是一小涧,引山泉水而下所得,景色宜人,四季凉爽。众人按序坐了,此时林氏叫过其八岁的儿子和六岁的女儿来与李氏行礼,男的名叫李彦,女的名叫李儒,皆白净可爱,品貌出众。饭至半旬,那小孩子已经坐不住了,见大人们竟说些因缘常理甚是无聊。林氏见状,吩咐道:“你们二个带着妹妹去别处玩儿,叫几个妈妈远远的跟着,不许去耍水,回来仔细你们的皮”几个人一溜烟跑开了。
只听那李彦问:“妹妹今年多大?”昆儿便如实回答。“你可曾念书?”昆儿从未念过书,是因年幼。便答道:“没有”“你没请过先生?”那李儒问道。昆儿问道:“什么是先生?”二人取笑道:“你如今既未念过书,又没请过先生,要么婶娘着实不喜欢你,要不你就不是婶娘养的。”昆儿多大点孩子,正与妈亲的时候,听如此一说,泣道:“我却不与你们说话,你说我不是奶奶养的,却又是谁养的?”李彦笑着说道:“姨娘养的。”那李儒也甚不懂,只跟着取笑,越昆自行走回飞瀑亭,见筵席已经撤了,众人在饮茶赏月,自己便坐到李氏旁边,李氏却也没瞧见,继续与嫂嫂闲聊。那越昆憋了半天委屈,又见母亲不理她,便哇哇大哭,李氏忙抱起她,看摔到了哪里。却听她哭闹:“我不是奶奶养的,我不是奶奶养的”李氏本来便忌讳此事,如今听她这样一说,问道:“是谁与你这样说的?”刚要发作,见越昆指着那兄妹二人,便强忍住火气,安慰道:“你不是我养的,那是谁养的?”她给越昆擦掉眼泪,笑道:“说好带你来外祖母这里,你不是我养的,我带你做什么?”越昆一听也觉有理,便不再哭闹。只是见了那兄妹两个,再不搭理。
李氏与那四姐儿,老小就不亲络,皆因不是一个母亲养的。她是日住在三妹妹房里,把旧日相好的丫环叫到房间,说了会子话,直到五鼓,才都散了。她这里却怎么也睡不着,想着未出阁那会儿在家里不用管什么礼数,常常三更吃酒,早上不起。也未有人说她失礼。遇到哪个不平事,直接骂将上去,不思如今在别人家受制。却想想自己还好,三妹妹是个蜡刻的模子,说不出道不出的,在婆家必定受气。况且又不得回家,书信也难交通。有委屈家里人也不得而知。想着想着,不禁凄然;女儿家必定分离,养长了与人家做个长工:叔嫂妯娌要照顾,公婆前面要承欢,丫环周围要周旋;左右没一个亲人在傍。如遇到好人家也还罢了,夫妻和美,长幼有礼,如是遇上那中山狼,恶婆婆,那还是怎样一个境遇!若说女子,怎一个“苦”字了得!她睡不着,便起来命丫头磨了墨,在纸上写了些感怀诗句。便睡下了。
第三日归家,便和武琪说起这件事情,武琪笑道:“你却还想如何?也怪你们女流太过软弱。”李氏嗔道:“若没有你们这些纨绔子弟,我们日子却也还好过些,谁许你们三妻四妾的”薇儿听了,一摔帘子出去了。李氏笑骂道:“这里还有呷醋的,二少爷,快去,美人儿跑了。”恨的武琪将她摁在床上,挠她的两肋,她本性惧痒,忙笑道:“二爷快别弄了,青天白日的叫个丫环看见,怎么得说法?”“你还不求饶?”李氏闻言,忙求饶道:“小女子再也不敢了,还请老爷担待。”岂料那朱氏正经过此处,听二人在内吵嚷,心里怪道:“我说那丫头们一个个传来传去,这两口子和睦,却也过了些,全无礼法。”虽然说怪罪,但是也不好明说,便转身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