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刀山的话属于夸张修辞,但我们的确需要经历登山的过程。冰封溪谷位于地表的一座巨型山脉内,两座巍峨雪山夹挤出一道深深的谷地,一条常年冻结的小河综横期间,蜿蜒延绵。
登山很危险,也很累,现代人除非刻意自找麻烦,不然翻山时,更喜欢乘坐直升飞机。
可惜冰封溪谷却是个反文明的所在,在白雪覆盖的范围内,一切现代化交通工具都将受到莫名磁场影响,失去控制。甚至我与艾达维持联系的手机也是如此。好在藏在我大脑中的生物电脑却没有任何不良反应。不然我还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冰封山脉地势崎岖,一行几人虽然身体素质远较常人为佳,但若是不借助工具,翻山越岭也很是麻烦。除我可以凭借非人的体力轻松攀爬数百米外,另外三人都被远远得甩在了后面。加上零下三十七度的低温也不是能够完全忽视的温度。我们总共花了大半天,才从山脚位置翻过了第一个山头,来到了山间谷地。
沿着冻结的河道前进两个小时,终于走到了尽头,两侧的山谷在此收拢,将下场的谷底当头截断,而河道的终点,则是一个在肆无忌惮地喷发寒意的山洞,洞口漆黑,完全看不透洞中的内容,更显阴森。
距离洞口还有一百米时,谢乾龙已经皱起了眉头,推了推眼镜,问我们几人道:“你们有没有什么感觉?”
寒蕊微一侧头,说道:“似乎……光线有些扭曲。”
欧阳东叹息一声:“扭曲的不是光线,而是你的视觉,从这里开始,咱们便进入了冰封溪谷的范围。小心为上!”
说着,欧阳东闷哼一声,已经将冰封剑诀展开,由他构建出的冰封幻境呼拉一下蔓延开来,将我们所有人括在其中,霎时间,微微扭曲的光线便恢复了正常。
“只要处在自己的幻境中,就可以抵御外来幻境的侵袭……但是我不能坚持很长时间,而且山洞内的幻境威力会更强。”
寒蕊微微一笑,同样展开了冰封幻境,与欧阳东的幻境彼此交融,使得两人的消耗骤减,欧阳东本来有些紧张的身体也开始缓和起来。
此时,谢乾龙也是轻喝一声,增幅精神力量的力场瞬间展开,使得寒蕊与欧阳东的压力再次降低。
三人支撑起的幻境对彼此的负荷并不严重,功力较弱的寒蕊也可以撑上十几个小时,暂时没必要让我出手了,洞内还满是未知的危险的情况下,需要保留我的力量做保险。
山洞内的空间十分狭小,最多也只能容纳三人并肩而行。两旁的岩壁被厚重的冰壳包裹,进一步积压着仅有的一部分空间。
冰壳晶莹剔透,宛如水晶,硬度也高得吓人,我试着在冰面上敲打两下,可以震送石块的力道,居然也没能敲下一片冰屑。
(这些……真的是冰吗?)我正待再试,谢乾龙已经出声阻止道:“不要浪费不必要的力气,对于冰封溪谷的研究,什么时候做也都可以。”
寒蕊也跟着说道:“最好不要作多余的事哦……我已经明显感到压力变强,刚才的,或许是幻觉哦。”
于是我只得暂时压抑心底涌上的一丝好奇,以及不安。
山洞内的空间说不出的压抑,或许是我多心,但余光所及处,两旁厚重的冰壳所反射的荧光,竟仿佛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在向我做着无声的狂啸。
“……已经深入有一段时间了,这些冰反射的光是从哪来的?”
无人应答,这个问题宛如一块大石,压在了我们所有人的心间,良久,寒蕊颤颤道:“欧阳老师,您曾经来过这里……”
欧阳东摇头说道:“上一次我才进入洞口就已经被幻境所阻,还不曾进入内部。想不到里面竟然是这样一番模样。”
谢乾龙一言不发,神色依然沉静,只是频频推向眼镜的手指却暴露了他心中的紧张。
冰壳内的荧光依然在摇动着,好像在嘲笑着来人的自不量力,让人行走其中不由心烦意乱。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山洞内的甬道虽然曲折复杂,却始终没有出现分叉。让人得以在心惊胆战中,获得一丝继续前进下去的动力。
“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遇到大导师了吧?”寒蕊强笑着问道,努力为自己鼓劲。
无人响应,我心中暗道:“如果杨子寒早已死翘,就算你把这条道走个来回也遇不到他。”
这个道理除了寒蕊外,所有人都懂,进入山洞已经有一个小时以上,具体走了有多深入,已经没人愿意去计算,杨子寒来这里是为了闭关修炼,却不是钻研这山洞究竟有多深。没必要一个劲儿往深里钻。
此时欧阳东和寒蕊支撑幻境已经颇为吃力,甚至不得不要谢乾龙出手相助,换作杨子寒独自一人,没道理能够支撑到现在。
长久的沉寂,陪伴我们一行人的,只有脚踩在冰壳上的吱吱声。终于,还是寒蕊先开了口。
“会在更里面的地方吗?”
“……”
无人作答,我心中暗道:“或许大导师阁下根本没能坚持到这里,尸体都被咱们几个踩过一次了。”但是这话却不敢说出来。
谢乾龙终于发挥了领队的作用,推推眼镜,沉声道:“继续走,不要说多余的话。”
疑问的种子被扼杀,只是气氛却更加沉闷。欧阳东微咳不止,额头上的汗水在零下三十七度的幻境下极其显眼。
(这样下去,很快士气就会崩溃,尤其是欧阳东那个心理存在阴影的老家伙,受他影响,寒蕊也不可能坚持得长久。打道回府吗?……总觉得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正当我开始犹豫,是否要将自己当作保险的力量提前释放时,忽然听到寒蕊一声轻微的哀鸣:“天呐,这里是咱们来过的地方!”
几人闻言都是一惊,谢乾龙飞速扫视四周,紧皱起眉头问:“你确定?”
寒蕊害怕地点着头:“没有错的,这里……刚刚我在路上丢下了一支营养液的空瓶,你们还记得吗?”
支撑幻境极耗体力,寒蕊和欧阳东时不时就要通过营养液补充体能,对于这点谢乾龙也是知道的,便点了点头。
“可是,你看前面。”
顺着寒蕊手指的方向,在岩壁外,冰壳夹缝的一个角落内,一只小小的玻璃瓶正借着周围反射来的荧光向我们几人耀武扬威。
那是寒蕊丢下的瓶子,决不会错。
“怎么……可能?”欧阳东瞪大眼睛,浑身颤抖,甚至连和寒蕊联手维持的幻境都开始晃动起来,显然内心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的确不太现实,路只有一条,绝没有岔路的存在,按理说,我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回到原地的。
谢乾龙叹了口气,幽幽说道:“既然如此,解释就只有一个了……咱们太大意了。王先生,动手吧。”
我不置可否的一笑,却仍然遵从了他的吩咐。
蓄势待发的冰封幻境猛然开动,比欧阳东,寒蕊强力数倍的幻境以燎原之势飞速扩散开来,其冲势之强,险些将寒蕊与欧阳东联手维持的幻境冲垮。
我的幻境没有冲垮那两人,却冲垮了一直遮在我们眼前的假象。
幻境发动的一瞬间之后,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模样,四周的岩壁忽然被破开了难以计数的空洞,单一的甬道变得四通八达起来,四周尽是漆黑不见底的洞穴,让人无所适从。
“这是,怎么回事?”
能问出这种蠢问题的,也只有年龄最为幼小的寒蕊。
谢乾龙微微眯起眼睛,一边打量着崭新的山洞,一边回答寒蕊道:“显然,咱们低谷了冰封溪谷的幻境威力,自打咱们进入山洞的那一刻起,你和欧阳东的幻境就已经被覆盖掉了。而咱们就在一无所觉的情况下,被幻境迷住,白白在山洞中绕着圈子。”
说者伸手指了指四周的洞穴:“这才是冰封溪谷的真实样貌。”
随着他手指的比划,洞穴仿佛化身成了一张张凶兽的巨口,狰狞恐怖,似乎随时都将释放出无与伦比的杀意。
谢乾龙长叹一声,取下了眼镜,闭目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王先生,你的意见呢?”
“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撤退的道理。”
“从个人意愿来讲,我也不愿就此放弃,但如今的形势实在不利,我们甚至连正确的方位都找不到,还要怎么前进?”
“这个倒也简单。”我活动了一下右手腕,瞄了瞄眼前纵横交错的道路,想起了一个快刀与乱麻的故事。
攒足力气的拳头轰然砸下,仿佛坚不可摧的冰晶终于砰的一声四散飞溅,而掩藏在冰晶后的岩壁,则更加脆弱,在冲击下碎得像是一团细砂。
碎裂的冰晶顿时暗淡无光,但从碎屑中却流出了它所失去的光芒,一团团仿佛萤火虫样的光球从各个角落倾泻而出,却在转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看到光团的流散,不知怎么搞得,我竟然感到一丝遗憾,好像这些光球和我之间,有着极其深厚的联系。说得夸张些,如丧考妣。
灵觉之外,我的预感很少有错,但是此时这荒诞不羁的念头也让我不得不将其归结于冰封溪谷内的幻境作祟,毫不留情地将其舍弃。
摇了摇头,我试着加强了冰封幻境的力道,果然脑中诡异的悲丧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为什么好像这一行四人,只有我被幻境影响到?无论怎么看,我对幻觉的抵抗能力都该是最强的。
快刀乱麻的重拳吓坏了一些人,谢乾龙用力地推着眼镜,问道:“这就是你的方法?”
“这是最好的方法。”我笑了笑,右手一挥,再次带走了一大片岩壁。
谢乾龙哈了口气,无力地问:“难道你没有考虑过塌方的危险吗?虽然我也不认为冰封溪谷会是那么脆弱的东西,但本质上它毕竟只是个山洞。”
“塌方就塌方吧,几吨石块还埋不死我。”
寒蕊怒道:“可是会埋死我们!”
“那是你们的问题,我不是来给你们当保姆的,好吧……?”
我说得是真心话,而世上最不中听的,往往便是真心话。
好在谢乾龙及时伸手挡住了寒蕊的拳头,不然在找到杨子寒以前,或许我们这支营救小队就要因为内战而折损掉四分之三。
“王先生,事到如今,取笑我们的无能并没有任何好处,请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吧……如果你真的没有将我们的性命放在心上,就算我们再怎么弱小,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走向灭亡。”
“真实想法?既然你想听,我也就不客气了……我很少与人合作行动,知道原因吗?”
“……”谢乾龙神色沉重,心中已有所悟。
“因为我讨厌被人拖累,而这世上能够不拖累我的人,很少,我原以为寒山林苑的高手或许会成为这不多的人中之一,可惜现在我有些失望了……看看你们周围吧,你们真的以为这里只是个附带幻境的,内部结构复杂的山洞?对你们来说,被幻境迷住还算正常,但没道理连我也对此没有感觉。实话说吧,我现在用来维持幻境的力量,只有极限的一成。因此……既然一成力量就能抵抗住冰封溪谷的幻境,我就没可能被它迷住。你们明白了吗?”
谢乾龙显然被我的一成数字吓到了,纤长的手指在镜框上来回摩挲,说道:“如果不是幻境,会是什么?”
我摊了下手:“谁知道?但我却有理由相信,这个山洞很可能具有生命,会根据来者的行动改变自身结构,如果看不清这一点,在这里耗上一辈子也不可能找得到出路,更不用说见大导师了。”
“也就是说,按照山洞给出的道路行走,是绝对无法抵达目的地了?”
我瞥了谢乾龙一眼:“你总算聪明了一回。”
如果山洞如我所说,具有自己的生命,那么按照它给出的规则来找人无异于缘木求鱼。所以直接打破规则,快刀斩乱麻就好咯。
当然,山体塌方的可能也是有的,不过也如我所说,几吨石块压不死我,哪怕整座山都想我死,将我挤压在山体之中,我也可以慢慢开山,不怕的。
至于其他三个人……我虽然自认为能力不错,也救不了他们的,救不了,大不了以后周年祭给他们上柱香咯。
救人是要带风险的,谢乾龙此行前就该做好足够的觉悟,如果那么珍惜自己的性命,干脆不要来好了。
谢乾龙叹息一声,摘下眼镜说道:“既然如此……按你的意思去办吧。”
我点了点头,一拳打碎了身边的石块。
方向很容易确定,我的直觉再次充当了向导,没有任何其他的理由,我只想着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挥拳猛进。
开山的过程枯燥无味,一拳拳的砸下去,山洞纵然是千疮百孔,乃至被我生生打出一条百米通道,我的血肉之躯又何尝没有酸痛发软?
不过,欣赏着寒蕊小丫头的目光,从愤懑到惊诧再到敬佩的转变,也着实让我受用不已。
(……如果真的塌方,多花点力气把小丫头救出来吧,如果她死掉,某个人会伤心的吧?)
不过欧阳东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每一次在山岩上开洞都是一阵地动山摇,灰尘簌簌直落,看来随时都有塌方的危险,他年纪大了,珍惜生命的道理比谁都领悟的更多,远不像寒蕊这样不知死。
“王先生,你确定这样就可以……找到大导师了吗?”
“不确定,不过如今也没有确定的法子。”我头也不回,一脚踢碎了堵几米厚的石墙,震动中掉落的石块灰尘几乎将我们一行人活埋掉。
“你们的大导师在这里究竟遭遇了什么事情,鬼才知道。如今关于他的一切情报都是未知,这本是行动大忌,不过既然你们急着救人,我就来陪你们玩玩……但是想要玩出个结果,可就不那么容易了。”
欧阳东的脸色更加难看,嗫嚅了几声,便沉默下去。
换作是谁,这个时候脸色都不会很好看。凭借人力破出的通道已经蜿蜒伸展了百多米,眼前的景物还是一成不变。而且覆在岩石上的冰晶,竟似同样有了生命,每当我在岩壁上破开新的空间,立刻便会蜂拥上去,将其包裹住。平时的话还可以为这番奇景叫叫好,称称奇,但在冰晶内蕴的荧光晃耀下,大片冰晶宛如狼群,将我们团团围困,随时准备开启屠戮之门。
寒蕊禁不住这等诡异气氛,心中发冷,迟疑地问道:“这些冰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看起来,好像活的一样?”
谢乾龙答道:“或许本来就是活的……这山洞处处透着诡异,不能以常理揣摩。”
似乎为了回应谢乾龙的推断,本来只是在我们身旁安静蔓延的冰晶,忽然激烈震动起来,一块尖锐冰刺呼啸着从岩壁上迸飞而至,目标直取寒蕊额心!
寒蕊大吃一惊,动作却是干净利索,身子一偏,已经让过冰刺。只是随着第一击的落空,周围的冰晶全部鼓动起来,大块小块的冰刀冰刺像是流星雨一样泼洒疾飞。将寒蕊的所有退路一起切断!
小丫头功夫不错,可也禁受不起这等凌厉的攻击,一时间花容失色,将身子猛地蜷缩成一团,力求保命。可是碎冰速度快如子弹,凭着血肉之躯硬挡,实在没什么生存的可能。
我无可奈何,只得停下手中的工作,一个闪身跳到寒蕊身边,拎住她的衣领一把甩出十几米,化解掉了她的危局。至于残余的冰刺,还不放在我的眼里。
不过当冰晶打到我身上时,却是出乎意料的疼痛,身子不痛,头痛。虽然冰晶在接触到身体时便被撞得粉身碎骨,但内部蕴含的神秘力量却透过肌肤,侵蚀到了内部。
好在疼痛并不强烈,一忍便过去了,否则我还真要因为一时大意出个不小的亏!
轻轻抖了抖衣服上的冰屑,我将心中的大意随之抖落,开始缓缓提起全副精力,警惕着四周的一草一木。
寒蕊惊魂初定,缓缓爬起身来,轻声说道:“啊,谢谢。”
我点点头,示意她安静些,四周的冰晶在一次攒射后再没有动静,诡异非常。我对这些乱七八糟的冰晶缺乏了解不敢乱动,以至于主动权完全无法掌握在手。不得不崩紧了神经,堤防着下一轮突如其来的奇袭。
暴风雨前的宁静最是难挨,高度紧张的神经引来如潮般滚滚而至的疲倦,让人不得不稍事放松,然后便在暴风雨中丢掉性命。我见过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了,虽然对自己的耐性有十足的信心,也不愿就此拖延下去,只得飞速打量着四周,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
可惜这个山洞实在是太过诡异,我看了半天也瞄不出个所以然,虽然想一拳轰爆这片冰晶,但想到刚才一路开山百余米,粉碎的山石冰晶不知有多少吨,结果寒蕊仍是差点被满天冰刺穿成刺猬。可见单纯的物理破坏对冰封溪谷没有任何伤害可言。而除了物理伤害,我的攻击手段就少得可怜,对于一座大山来说,更是可以忽略不计。
“这样局势可真的很被动了。”
虽然只是实话实说的自言自语,但周围的人,表情却随之变得枯萎起来,仿佛不知何时,我已经取代了谢乾龙,成了这支队伍的精神领袖,一言一行都对队伍有着莫大的影响。
(所以比起团队合作,我更喜欢单独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