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消息的快马,在八月二十四日驰进了长安城。当天晚上,未央宫中传出太后和皇帝的诏令,紧急召集大臣们参与高级军事会议。
前北军统领兼绛侯周勃,前相国兼曲逆侯陈平、前帝国骑兵统帅兼颍阴侯灌婴、前南军统领兼汝阴侯夏侯婴等功勋旧臣分别在未央前殿旁侧的宣室阁中坐定,举目望去,并不见殿上摆出太后和小皇帝的御座。众人丝毫不以为异――除了平常的朝会祭祀大典,太后和小皇帝根本就不会露面――露面也不过是摆设。
吕产快步走进殿中,白衣如雪,目光直率而严肃。他先向众人诚恳地一一施礼,深躬拱手,算是为自己的迟到致歉。众人都直身还礼,只有周勃点点头就算了事。
吕产坐到下首――这会议实际上由他主持,他官拜相国,爵封为王,级别是在场中最高者,但他尽力在礼数上做足工夫――众位功勋旧臣对这点面子还是很受用的。
先把快马传来的消息详尽阐述了一遍后,吕产又拿出刘襄的那份传檄朗读起来。里面有许多语句指责吕氏家族的罪过,有的颇为愤激直接,甚至咒骂。众人听着都有些动容,互相偷视,再悄悄打量吕产的表情。吕产却不以为忤,面容平静,念完后什么表情也无,淡淡地道:“好家伙。原来凡是姓吕的天生都不是好东西,那我只好去改姓刘了。”
众人面容尴尬,想笑,又笑不出来。
吕产把传檄往桌上一放,朗声道:“我刚才已经将此事禀报太后,太后令三公、九卿商议妥当后回奏。众位侯爷都是开国功臣,经历过的风浪无数,请先建言,我等洗耳恭听。”
一片沉默。
吕产气定神闲,很耐心地等了半晌,见实在无人接腔,便道:“齐王既已起兵,锋指长安,战事如火,没有拖延观望的时间。我已经先草拟了几条对策,粗浅得很,先说出来请诸位侯爷斟酌定夺。”
众人有的望着天花板,有的低头喝茶。
吕产念道:“一,齐相国吕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辅佐忠谏之功,有逼王围宫之罪,跋扈乖张,激成事变,律当拿问下狱。念其已死,不加连坐。杀吕角者,赏黄金十斤,爵三级。
二,齐王刘襄,皇室至亲,国之股肱。误听谗言,轻信播弄,兴无名之兵,成骑虎之势,以致海内骚然,天下失望。本当严惩,然念其本心,原为藩卫王室,虽有偏听之过,不当大辟之诛。今奉皇太后、皇上敕令,命齐王刘襄罢兵,上表谢罪,回归本国,于临淄城王宫中闭门思过一年。
三,琅琊、济南、城阳三郡,原为齐国故地,高皇后时划归吕国。今仍一如其旧,还入齐国之地。
四,朱虚侯刘章、东牟侯刘兴居,宿卫京都,不徇私情,忠勇可嘉。各赐黄金百斤,增其食邑二百户。”
陈平听着这几条对策,越听越是心惊――这上面分明写着几个大字“息事宁人”。本来刘襄一起兵,这把火已经烧了起来,乱象已生,接下来自己和周勃等就可以在长安城里趁乱而作、混水摸鱼。没想到吕产如此沉得住气,一点不紧张、不害怕,反而尽量在替刘襄收拾遮掩,把那封矛头尖锐的传檄用“误会”两字轻轻一笔带过。
申明吕角之罪,自然是丢车保帅。大概吕产也对吕角的莽撞非常不满。
给刘襄的处罚,不过是上表谢罪、闭门思过而已,轻得简直就等于没有。
更狠的一招,是把三郡还给了刘襄――陈平心里很清楚,刘襄虽然是最闹腾得起来的人选,但刘襄对吕家的主要不满就是这三郡――要不是对三郡赋税耿耿于怀,他这个齐国土皇帝才不会掺和进来呢。
朱虚侯刘章和东牟侯刘兴居是刘襄的二弟和三弟。现在给他们找个借口赏金进爵,当然也是向刘襄表示和解之意了。
陈平一边捻着胡子,一边暗自盘算:看来要糟,要糟――这个条件一开,刘襄恐怕就没什么热情再闹腾了。一切都会风平浪静下来,那自己这边还有什么机会?
吕产放下稿子,看看众人都在低头沉思,便淡淡道:“这几条,大家提提意见。”
周勃咳嗽两声,蹦出来一句:“这么着,是不是太便宜刘襄了?”
吕产凝视着周勃,目光锐利,似乎想看穿周勃内心真实的想法。周勃刚想瞪眼,充充样子,吕产已经转头了,对大家道:“三年前,我在长安城见过齐王。那时我对他的印象便是四个字:单纯明朗。――齐王绝不是觊觎社稷的谋反者、野心之辈。这点我非常相信。”
汝阴侯夏侯婴微微点头。
吕产又道:“前些年,太皇太后在日,确实许多做法有欠考量……”众人又是一惊,都没想到吕产竟然如此坦率地公开承认吕雉的错误,“太皇太后驾崩还不到一个月,我们也在努力弥补太后以前留下的大窟窿。谁都难免有过错,圣贤也不能免俗,别说太皇太后了,就算高皇帝也做过许多不妥之事。君子有过,如同日食,万民见之。若改之,则万民仰之,人心乐之。这次对齐王一事的温和处理,私下里,不瞒各位,也是表达一下我们吕家改正错误、重修旧好的诚意。以后,我们还会继续一步步改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