霄先前被封九辰以“定百脉”之法重挫全身经络,休养三日有余才得以复原,然后运使真气调息疗伤,一夜之间内伤痊愈,心中欢畅自不待言,当即便要出洞透气。但他此时仍然怕见阳光,还用那件斗篷护身,好在已能自行调节体内温凉,再也不觉闷热。
杨乐二人为他所迫,只好跟着他缓缓向南行进。牧九霄也不心急,一路之上观风望景,评点山川,大放厥词,走了足有半日,竟又回到了杨苦尽的家门前。
乐钟琪正在疑惑牧九霄为何要回到这里,杨苦尽已欢呼一声,快步奔进屋内,检点诸般家什并无缺失,连那两头老黄牛也在林间吃完青草后自行回到棚里。杨苦尽欢喜不尽,抱着牛头轻轻摩挲,险些掉下泪来。
乐钟琪见他如此,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怜,又想到牧九霄道行复原,如虎添翼,自己的处境越发险恶,不免格外忧心。
牧九霄饶有兴味地看着杨苦尽跟大黄牛畅叙离情,笑道:“我早说过你的牛不会有事,这下你该放心了吧?老子现在肚子很饿,你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赶紧拿来。”
杨苦尽欣喜之余也忘了此人的恶毒,反倒将他当成贵客款待,用尽心思整治了几样野味佳肴,摆在厨房外凉棚下的桌上,又将爷爷生前埋在院里的一坛米酒掘出来请他享用。
牧九霄心怀大畅,大马金刀地坐在凉棚下狂吃痛饮,意兴甚豪。
乐钟琪敛裙坐在灶台前面的矮凳上,用一根烧火棍轻轻拨弄着灶膛里燃得正旺的柴火,小巧精致的下巴抵在双膝之间,默默地想着心事。
杨苦尽见她娇俏的容颜被火光映得越发明艳,一对灵慧的秀目中也似有火苗在跃动,本该淡雅的眉宇间却愁思郁结惹人怜惜,知道她心中不乐,盛了一碗香粥,递给她道:“你吃一点吧。”
乐钟琪头轻轻摇头,黯然道:“我吃不下。”
杨苦尽压低声音劝道:“你好歹吃一点吧。等我把他哄得开心了,再替你求情,说不定他就会放了你呢。”
乐钟琪不觉失笑,没想到他竟会想出这么天真的主意来,但也不忍伤了他的一片好意,接过瓷碗,苦笑道:“谢谢,你心肠真好。”
杨苦尽傻笑几声,又盛了一碗香粥给牧九霄端去,被他硬拉着对饮了两碗米酒。杨苦尽趁着牧九霄心情好,当真开口替乐钟琪求情,牧九霄听了哈哈大笑,摆手道:“好说,好说。再喝,再喝。”不一会儿便将他灌得晕头转向。
牧九霄酒足饭饱,招呼杨乐二人进屋歇息,看到地上多了一个形似足印的深洞,抬脚比了一下,正与自己左足鞋底吻合,得意笑道:“咱们走后,封九辰一定又来过这里,这一招正是他的手笔。”
杨苦尽醉意盎然,懵懂无知,一步三摇地走到床前扑倒就睡。乐钟琪却怔怔地看着那个深洞,暗想造化真会弄人,倘若那日师父及早赶到,自己也不会被牧九霄掳走。如今牧九霄凶威尽复,师父却不知还在哪里徒劳搜索,怕只怕今后师徒二人再无相见之日了。
牧九霄回过头来,见乐钟琪站在门口发呆,手中还握着一根黑糊糊的烧火棍,冷笑道:“怎么?你就想凭这根烧火棍算计我吗?真是太不把我牧九霄放在眼里了。呶,这把剑原本是你的,现在还给你,你看准机会再来刺杀我,千万不要心软。”将长剑抛给乐钟琪,大摇大摆地走进里屋休息。
乐钟琪接剑在手,心中亦忧亦喜,牧九霄此举显是没将她当一回事,单凭她此刻的本事也绝难伤他分毫,不过有剑防身总比没有的好,只需自己小心应付,未必没有翻盘的机会。当下弃了烧火棍,抱着长剑坐在床头。
杨苦尽满面通红,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含糊不清地呓语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不多时酒意上涌,浑身燥热,双手胡乱抓扯几下,挣开了上衣,连脖颈带胸膛都是红扑扑的,看着都觉烫眼。
乐钟琪既感羞窘又觉好笑,轻轻给他掩好衣襟,随即又被他扯开了,再伸手时竟被他一把攥住,只觉他的手掌火辣辣的,直烫进自己心髓里去。慌忙抽出右手,贴在脸颊上试了一试,果然很热。
乐钟琪凝视着他的脸庞,第一次发觉他长得还算清俊,这副憨兮兮的睡态也颇为可爱。看了一会儿忽觉困乏,又听里屋响起了牧九霄雷鸣一般的鼾声,知道他已然睡熟,这才稍微放心,蜷起身子在杨苦尽身边小睡片刻。
朦胧中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腰上一沉,吓得她全身一抖猛然惊醒,回眸看时,竟是杨苦尽梦中翻身,左臂顺势甩出,搭在了自己腰上。而他的身子也贴近了自己,滚烫的气息直吹在后颈中,感觉热刺刺的好生古怪,又听他迷迷糊糊地呢喃道:“好香啊……”
乐钟琪一怔之后翻身而起,手握剑柄审视对方,一旦看出他是假装酣眠,有意揩油,便要掣出长剑给他一个教训。盯视许久,见杨苦尽鼻息平稳,确实是在熟睡,这才放松心神,轻轻哼了一声,暗道:“这小子清醒时还算老实,怎么一睡着了也会使坏?难道说世间男子都是如此么?”
杨苦尽一觉醒来,已是未时三刻,只觉口干舌燥,头痛欲裂,拧着眉毛呻吟道:“好难受啊,水……水……”
乐钟琪正坐在床头,闻言出去端了一碗清水给他喝。杨苦尽道了一声“多谢”,乐钟琪道:“不用谢,在那山洞里你也曾……”想起当日他给自己喂食的情形忽觉羞人,抿上嘴儿不说了。
杨苦尽喝完清水,两手握拳轻敲着额头,自嘲道:“我真是没用,才喝了三碗米酒就醉倒了。”
乐钟琪“扑哧”一笑,轻嗔道:“你酒量太差,以后别再喝了。”
这一日安然度过,再没出过什么事端,牧九霄一直在里屋歇着,入夜时才出来吃晚饭,神情也多了几分凝重,竟不曾口出秽语挑逗乐钟琪,委实破了天荒。杨乐二人心中犹疑,也自默然,大家埋头吃饱,牧九霄又回里屋安寝。乐钟琪在外屋床上躺下,杨苦尽则打了个地铺,两人各怀心事,辗转多时才相继睡去。
一夜无话。翌晨天还没亮,牧九霄忽自里屋悄无声息地溜出来,背贴墙壁站在窗边,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杨苦尽恰好被尿憋醒,揉着眼睛爬起身来,猛见牧九霄站在面前,黑沉沉的脸上须发纵横,宛如厉鬼冤魂一般,不免吓一大跳,张口便要惊呼。
牧九霄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他的嘴巴,轻声道:“别作声。”
杨苦尽只怕他又对乐钟琪动了邪念,回转身想叫醒乐钟琪,却被牧九霄曲臂一勾,揽在左胸之前,嘴巴仍旧被他封住。杨苦尽惊疑更甚,奋起平生之力想要挣脱他的钳制,无奈牧九霄的手臂便如铜浇铁铸的一般坚实,他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难撼动分毫,反倒累得自己心跳气喘。
他又挣扎了片刻,终于惹得牧九霄不耐,用极细微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别胡闹,外面有人来了。”
杨苦尽闻言一怔,凝神听了许久,才隐约听到茅舍外遥遥传来一些微弱的人语声。
牧九霄的耳力胜过他何止千倍?早已听清东、南两处正各有七、八个人向这边迅疾逼近,来者步履飘忽灵动,每一步迈出之后都不依常规落地,却又隐含气势,若合符节,显然都有不低的修为在身,只听得牧九霄不住冷笑,暗道:“牧某受伤的消息传得好快,黑道儿上的这帮杂碎这么早就摸过来了。好得很,老子伤愈后正觉手痒难耐,今日就拿你们开斋。”
却听这两批人在一里之外的山林间会合,相互搭话寒暄。牧九霄灵觉犀利,将他们的言语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
先是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欢然说道:“哟呵!各位道友久未谋面,不想今日在此巧遇,真是缘分哪!”
随后众人互致问讯,纷纷说些“幸会”、“久仰”之类的场面话。又有一个尖细的男子声音问道:“齐大哥,咱们真人面前不说假话,你们几位今日结伴到此,想必也是为了捉拿牧九霄那淫贼吧?”
先前那洪亮嗓音笑道:“陈老弟说得没错,咱哥儿几个确是为此而来。”
那陈老弟喜道:“哦?那好极了,咱们大伙儿同去吧,相互也好有个照应不是?”
那齐大哥语气一转,沉声道:“能得几位道友相助固然很好,不过我听说凌霄派上下人等曾在这附近搜寻过牧九霄,却是一无所获,如今又向别处去找了。咱们若从这里着手,是不是有些笨了?”
另一个颇为粗粝的壮汉声音自信满满地道:“老兄此言差矣,试想凌霄派那帮蠢材能济得甚事,就算牧九霄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他们也未必能够察觉。俺老董不是自吹,单凭俺祖上秘传的先天妙法,定能抓到牧九霄那厮,你们信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