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打我一进这华商王朝的皇宫时,就被人这样称呼着。但真正被天下确立为万民之母,还得从这一日算起。
四月乙己,是太史们选定的册立的吉日。鸡鸣时分,我就得起身盥沐更衣,宗人府派来侍奉的女史早已等在前厅,开始有条不紊地为我梳头穿衣。尽管我外表保持如常,但我仍不免疲累不堪。上妆时,我一直神思恍惚,任由这些侍女和尚宫们摆布,直到两位长公主来,我才回过神来。
前几日,我就见过这两位长公主,听说她们特别受太后宠爱,所以能经常出入宫闱。徐尚宫告诉我,牵引我由宁安宫进大殿授封者将是两位贵妇。而且这两位贵妇必须具有极好的八字和极其高贵的身份。既然她们此时前来,想必太后已经选择她们为我前面引路之人。
“皇后原本就美若天仙,加上这一身打扮,真是尊贵无比,普天之下无人可匹敌。”两位公主上下前后地打量了我,啧啧称羡。前殿灯火通明,宁安宫的所有人把前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争相观看我的仪容。
皇后穿着的是正式的朝服,又称深衣,宽袍大袖,用整匹的帛料裁制而成。领衽和袖口加缀有锦缘,束腰的彩带扣玉错金,服色绀上皂下,给人以十分庄重的感觉。朝服上面用彩色绣着熊、虎、赤罴、天鹿、辟邪、巨牛等六种神兽的纹章,在灯光映照下熠熠生辉,庄重这外更添华贵。
按规制,皇后在仪典上的发式为高髻,女史在我额前高高拢起的头发中插入一支金步摇,束以黄金山题,再用两支横簪将高高绾起的假发插牢。簪股以玳瑁甲磨制而成,长一尺,乌黑透亮,端头是黄金制成的凤鸟华胜,饰以明珠、翠羽,显示着皇后尊贵的身份。最后,她们为我配戴上珍珠珥饰。也许是这皇宫中久不见盛装的皇后,众人屏气凝神地看着这难得一见的场景,厅内静得像是听得见人的心跳声。妆成后的我雍荣华贵,满头的珠翠在闪烁的灯光中流光溢彩,引起一片喝彩之声。
“皇后,”侍那些女史与待女们离去时,能让我单独呆一会儿时,徐尚宫轻轻地对我说。“趁这时得空,用些膳吧!”
“嗯,”我这才感觉直到现在自己还未尽米粒时。
由于妆扮在身,我也不能动手,只能任由徐尚宫一手一手喂我进口。
“殿下,好雅致,”见我这样,两位长公主忍不住地笑了。
“我可不想饿着肚子,”我也笑了,但也就此想问一些问题。“对了,今日的典礼,太后会出席吗?”
“按祖制,不会,”一位长公主很爽快地回了过来,在我的授意下,也拿起了玉筷了品尝起来。
“但典礼散后,我等便陪殿下去拜见舅姑。”另一位长公主则坐一旁喝着清茶。
封后的礼仪甚多,虽然有礼官在一旁指导,但对于我来说,我却比她还要那么了然于心。两位长公主也似乎觉得我应该生来就熟悉这些,并没有就礼仪的一些细节进行商讨。所以,三个人竟聊起了一些家常来,差点忘了眼前的正事。直到催漏响起出发赴前殿的钟鼓,我们才放下话头。
皇后的卤薄早已等候在宁安宫外,随侍的宫人和宦者排成了长长的队列。我乘入皇后专用的辇车,两位长公主骖乘。
“皇后起驾!”大长令一声令下,队列在依仗引导下缓缓行进。得得的马蹄声,踏破了凌晨的静谧,数百盏宫灯犹如一条游龙,在若明若暗的曙色中蜿蜒前行。莫名的紧张竟突如其来,我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紧紧地握住了扶手。
到达前殿时,天色已经大亮。后宫的嫔妃与朝中的诰命已经朝服盛装,依品级高低,列队跪拜迎候如仪。殿前阔大的广场上,百官朝服盛装,按文、武分列成数队,持笏肃立于甬道两旁。百官后面是由宫禁卫士组成的仪仗队列,甲胄鲜明,彩旗缤纷。偌大的广场上,虽布满人群,但鸦雀无声,场面隆重肃穆。
然而,尽管这样,还是百疏而一漏。
就在我换乘肩舆时,正与数位嫔妃及一队诰命陪侍下,由大长令引导着向升阶登台时,宦者的列队中便出现了一阵骚乱。
“公主啊,公主,你不要啊,不要做华商国的皇后啊,我……臣民在恭候着你回去呢!”那声音尽管那么歇斯底里,但我依然无法听清楚。就在我欲转身时,那声音已经消失,两位长公主已经紧紧地扶住了我,不要我动掸。
“皇后,请莫失礼仪。”一个长公主温柔地低语。
“是啊,皇后,在我华商王朝历代皇后的册封仪式,这一次可算得上最为隆重了,也代表着我华商王朝如日中天,望不要有差池。”另一个长公主说起话来也很低声低气。
前殿位于二层,宽敞的露台中央,设有用翠羽制成的华盖。我等一行人到此止步,面向北立肃立。前面不远,就是皇帝委派执行册命的正副使节――丞相和宗正。两人均服黑色朝衣,戴三梁进贤冠,金印紫绶,气象威严。宰相持节,东向肃立,宗正与之相对,后面则是奉常与太乐令及其属下的宫廷鼓吹和一队乐舞讴者。
三通鼓响,吉时已到。身着衮冕的他面带笑容走出了前殿,南面肃立。谒者令高声宣告皇帝临轩,百官拜舞,山呼万岁。礼毕,谒者令宣布册封封仪开始。两名待御史手捧皇后玺绶和册书,分别递交给宰相和宗正。宗正卸下封泥,展开册书,向着拜伏稽首于锦褥之上的我,大声宣读册文:
“皇帝诏曰:皇后母仪天下,体制尊贵,供奉天地,祗承宗庙。咨尔乾坤,诗首关雎,王化之本,实由内辅。椒房无主,中宫旷位,虞氏秉性贤淑,生来华贵,皇嗣弘宣,德冠天下,群寮所咨,佥曰宜哉。卜之蓍龟,卦得承乾,有司奏议,宜称绂组,以临兆民。今使丞相节奉玺绶,宗正为副,立虞氏为皇后。其往践尔位,恪守妇道,仪范后宫,敬宗礼典,肃慎中馈。四海皇天,纳德是依,无负朕命,天禄永终,可不慎与!钦此!”
“臣妾虞氏接旨!”我拜授册文,再拜稽首谢恩后,归位于华盖之下。之后,便是授受玺绶的仪式。大长令出前数步跪下,从宰相手中接过皇后玺绶,转交于位次较高的嫔妃,再转相授受后,两位长公主一人奉玺,一人为我佩绶。皇后与皇帝绶带的颜色、质料相同,也是明黄色,四采五首。两位长公主为我奉玺佩绶时满面笑容,可我的心却是低沉着,脑际中始终在回味着那广场上传出的那段大喊。我依然觉得那声音响耳,我内心深处的某一个封闭的角落似要被打开。我究竟是谁?在诏书中说我生来华贵,皇嗣弘宣,其意何在?
但进行中的仪典不容我多想。授受玺绶毕,我再拜稽首如仪,起立,称臣妾,谢恩。宗正高声宣告仪式完毕,百官再次舞蹈山呼上寿。礼讫,黄门鼓吹三通,太乐奏《安世房中》乐。钟磬叮当,笙管齐鸣。伴随着抒发宛转的乐声,上百名宫伎翩跹起舞,这是大曲的前奏,之后是讴者同声高唱:
大孝备矣,休德昭明;高张四悬,乐充宫廷。
芬树羽林,云景杳冥;金枝秀毕,庶旄翠旌。
……
歌声徘徊往复,庄重感人。每节完后乐声转快,节奏铿锵,这是大曲歌辞间的过门间奏。而舞者的动作、步履亦随之狂放而激烈。歌声、乐舞缓急错杂,快慢相间,将跌宕起伏的情致表现得淋漓尽致。
后来,史官说我的册封仪典是华商王朝历史封后大典中最为奢侈,也最为隆重的一次。对此,我从不否认。因为这所有的费用都由奉宁王爷一人承担。而奉宁王爷也为此,将徐家世代积累的数百万金花费得一干二净。人人都说他不值。但他却含笑不语,只说钱乃身外之物,早点花光,早点脱身。其实,他的这种花费与他后来的所得到的相比,的确不算得了什么。恢复他的皇族后嗣,也足以让皇太后甚感心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