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太阳历十二月十三,阴历十一月廿一,这天本是华族纪念一场发生在几百年前的惨绝人寰大屠杀的日子。不过这日的焦点却被某事夺去。
不知道是谁在一夜之间把慕容谦将在阴历正月初三与求败斋决战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巢河星系,就连报纸体育版的头条,也忽略了所有将要进行的比赛,而把这场背负了民族仇恨个人恩怨的比武放在了第一位。这让慕容谦本就不佳的心情更加烦乱,他吩咐家人把所有闻风而至的记者全都拒之门外,而把自己关在演武堂内不许任何人打扰。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任何与孙天一有关的事情他都亲自办理,包括丧事。大概,他觉得这便是他能够为好友做到的最后一点事情。
那把锋利的飞镰几乎已经把所有线索都指向瀛族武士,华族武者根本便无人会使,大概也不屑用这一种奇门兵器。事发当晚韩天冰早已出外饮酒作乐,得以置身事外。不过无论以他作为慕容家客人的身份或是猎王之子的身份,都没人会盘问他,没人胆敢盘问他,这于理不合,于礼也不合。而他更自动请缨担负起了守卫慕容法香闺的重任,真是让人羡慕万分。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歇,成群的记者早已把慕容家大门围得水泄不通,谁都期待能够拿到一些小道消息或是最起码也拍到一两张慕容谦家人的生活照,当然那艳如桃李的慕容法是最上乘的选择,求其次的话徐娘半老的欧阳思慧也是不错。可慕容谦的三大弟子早已如门神一般守在大门前,任何胆敢越雷池半步的人都将受到应有的待遇――识相者销毁数据自动离场,不识相者则会被“请”离场。这三人何止是心情不好,简直已经糟糕到家了。
原因可能不止一个,不过其中一个绝对不能被忽略。那就是他们三人无不以各种程度各种方式爱慕着自己那位天之骄女小师妹,然而无论家境还是武艺都难以企及半分。他们都是出身于良好的巢河家庭,他们的腿招也得到慕容谦的悉心指点,不过及不上便是及不上,其中没有任何合理的原因与解释,唯有把其归咎在血统之上。然而,心情糟糕的他们却忽略了一点,站在门外的并不仅仅是记者而已。如果不速之客愿意把自己装扮成记者,那么他或者她应该也是能够胜任的。但是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想要直闯慕容家的人,如果不是脑子出现了问题,那便是得了失心疯。
不过,这种人无论如何不智,仍然是存在的。一群穿着随意的记者中,他穿着一身刺眼的迷彩服,迷彩服的双肩上没有别任何徽记,他自然也有可能是一位迷彩服的爱好者而已。男子身形高大,脑袋却偏小,不过比起他的两条手臂任何特征都显得普通,那两条被迷彩服包裹着的手臂无论从何种角度何种观点来看,都比正常人的要长,要粗壮。他的脸尽管不算俊俏也不是丑陋,却更含有一种无法被任何衣物任何化妆所掩饰的彪悍。
他向前走,记者群自然的为他让出一条道路,没人愿意招惹一名含有这种神态的男子。他大步踏上慕容府的台阶,手里更没有任何拍摄照相器材。他略带鄙视的看了一眼慕容谦的三大弟子,那凌厉的眼神扫过他们日夜练习肌肉发达的腿,迷彩服男子终于开口说道:
“让开。我要见慕容谦。”
须知慕容谦为人处世颇有孟尝之风,除了本身武名之外,在巢河也是受人爱戴的仁者。而这名男子年纪不大,居然胆敢带着这种神态在慕容谦的弟子面前直呼北霸腿的姓名,实在是让人觉得他的无礼已经到达了一个难以忍受的地步。
“王八羔子!居然敢在老师门前如此无礼!”王蕴火是慕容谦的三弟子,年纪最轻,人如其名,性烈如火。
“火师弟,且看这人是什么来头,估计已经不是什么劳什子的记者了。”司马惊雷淡淡说道,他已三十有五,投入慕容谦门下也有十余年,据说之前也曾在他人门下练习过武艺。
“师父很忙,无暇接见,请你离开。”张凌风乃慕容谦的大弟子,性格沉稳随和,虽说武功并无大成,但也是较为让人放心的一位。
“你们都是所谓的武者吧。”迷彩服男子松了松脖颈处的关节,传来一阵吧啦声。“那就用你们引以为傲的七十二路霸腿阻止我吧。”
王蕴火踏前一步,右脚若有似无的往地上一点,那一声结实的震动代表他已忍无可忍。他可能不是什么猎王之子,不过他也是北霸腿慕容谦仅有的三名徒儿之一!他大喝一声,指着迷彩服男子骂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要是来踢馆,先让我尝尝你有什么实力再说!”
迷彩服男子继续活动了一下手臂手腕处的关节,摆出一副随时应战的架势说道:“果然,武者世界也是一个依靠实力说话的地方。”
“火师弟,且慢,在慕容家大门前动手成何体统,”张凌风看了一眼迷彩服男子,他用自己的沉稳继续回应着男子的傲慢。“我们这不是比武场,我们也没有答应和你决斗,于情于理于法,你都是不能乱来的。”
“对不起,”男子左边长臂向前轻轻一击,一声低沉的闷响立刻爆绽在三人耳边。“我想巢河的法律还是约束不了我的。”
“风师兄!雷师兄!且让我会他一会!”王蕴火面对如此挑衅是再难忍受,他指了指大门处两只石狮正前方的那块空地,向迷彩服男子说道:“我们不在门口动手!”
“正合我意,且让我先丈量丈量慕容谦的弟子有几分斤两。”男子全身关节继续发出清脆的响声,人也跃至那块空地之上。
司马惊雷把王蕴火拉至身边,低语道:“火师弟,他的两只胳膊有古怪,避重就轻,攻下盘。”
司马惊雷原本也是大情大性之人,只是近年来略有收敛,他见多识广对于情况分析准确,判断力在三位师兄弟中实属最高。他已看出这名男子的两只胳膊经过特殊训练或药物强化,打算让王蕴火以长攻短。
王蕴火点头称是,也往前方一跃,毫不示弱的站在了那一方空地之上。原本已打算作鸟兽散的一众记者,看到这样的场景怎肯放过,各式摄影摄像器材不停招呼,心中都已有了盘算,这样的打斗哪怕不上体育版也得上社会版。“慕容谦仁义背后可能的真面目”,“迷彩男寻仇门前,北霸腿闭门不见”之类的哗众取巧的题目正是他们的特长,正是他们的本质。
迷彩服男子向着王蕴火不停招手,脸上的神态似乎胜利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不过若一点把握都没有便到慕容家来踢馆的人,岂非应该在精神病院作一次全面检查?只见他两只长得惊人的胳膊连续向空中击出四拳,左二右二,四声闷响夹着劲风把围观记者的衣物吹得猎猎作响。王蕴火看出这四拳与传说中的隔空拳劲有几分相似,他听声辩物脚踏七星连环闪避,向着那看似薄弱的下盘直逼而去。霎那间他已行至男子跟前,激起的碎雪中他踢出四腿,向着迷彩服男子双膝脚踝处狠狠攻去。这四腿连环相扣,既有互补之势,也能合纵攻敌,是他自己在下路腿法中最满意最熟练的四招。谁知迷彩服男子不闪不躲,硬生生接下这四招本应裂地碎石的腿招。
“这!”王蕴火的惊讶还未来得及由脑部传至面部,男子就又攻出一拳,正中他的小腹。这一拳之重,饶是他铮铮铁骨也几乎疼得流出眼泪来。不过眼泪与眼泪之间总有区别,王蕴火把一腔愤怒化作招式,身形一收一脚龙抬头踢向男子面门。
“不错,不错。”男子那看似笨重的双臂却灵巧异常,只见两只大手似黑鹰之翼,牢牢罩住那踢向他面门的一腿,王蕴火还未回过神来便已发现自己右腿被男子双手牢牢扣住,只要男子再继续吐劲,马上便有分筋裂骨的危险。
“若是在平时,你已死了。”男子冷笑一声,手上劲力慢慢一分一分加重。“看你腿招华而不实,人倒是挺耐打,还不赶紧回去哭着叫你们师父出来。”
王蕴火疼得冷汗直流,更吞不下的是心中这一口气,他牙关紧咬,齿缝都要迸出血来。他恨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恨人与人为何要有这样那样的差别,就在那一霎那他甚至有了要以死谢罪,以死明志的心念。
“欺人太甚!”一声暴喝把他唤回那一方空地,大门处司马惊雷已怒了。他名雷,脾气也如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只见他脚下踏着风直掠而来,从大门凑近迷彩服男子的身边只需瞬间,单看这速度王蕴火与他之间的差距何止十年。司马惊雷腿招怪异辛辣,比起慕容法的轻灵他的速度并不逊色太多,其间更暗合点穴法。他刚一凑近便向着男子的印堂与人迎踢出两腿,这两穴位俱是人体脆弱部位所在,无论外功如何坚硬都难以照顾周全。
“更有意思了!”迷彩服男子放下王蕴火,双手往面前一扫,格开司马惊雷本应准确无误的两腿。他又是一喝,大声叫道:“师兄弟三人都一块并肩子上吧!”
“风师兄别理这厮,就交给我应付吧!”司马惊雷知道张凌风的功夫实际还不如自己,性格沉稳而温和的大师兄总是在无微不至的关心着周围每一个人,他更不能让如自己亲大哥一般的师兄受伤。
他心中所想灌入招式之中,脚底下竟又快了几分。迷彩服男子双手的翻动也随着他的进招的速度一道加快,两人你来我往,拳脚交加让旁观者眼花缭乱。所幸现代化的摄影器材已经达到了捕捉这种细微动作的敏感度,只是记者们的心中总想要点什么更加震撼的东西,才能取悦他们已被过度发达的娱乐业所麻木神经的读者们。血,算不算是其中的一种呢?
司马惊雷不停强行提升着自己的速度,嘴角已经隐隐泛出鲜血。相对于资质一般的人而言,强行提升肌肉的运作速率不过徒增细胞的无氧呼吸罢了。无氧呼吸会产生与堆积难以进入代谢循环的乳酸分子,而乳酸分子又会导致肌肉酸痛,这便是人类的肌体控制自身的其中一种回路式的反应。司马惊雷作为慕容谦的二弟子又怎会不知呢?他在勉强自己,他不能停下,他已用速度和刁钻完全压制住了迷彩服男子的举动,只要一停下对方便会有机可乘甚至伤及他的性命。
然而,人总不是机器,人总会存在一个极限。
“已经熬不下去了么?”迷彩服男子看出司马惊雷的疲惫,脸上又挂起了那傲慢的笑容。“不错,不错,你已比你那雷声大雨点小的师弟强出何止数倍。”
司马惊雷咬牙不语,脸色已是越来越差,他随时可能倒下,支撑他的也不过仅余下意志而已。
“着!”迷彩服男子右拳顶下了对手的最后一腿,左拳也如奔牛般向着司马惊雷的喉头打去。身为华夏百族的一员,男子却并不知道点穴法的妙用,但他知道如何置人于死地,这大概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
“雷师兄!”王蕴火惊呼道。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的喉骨能够坚硬得顶过这一拳的狂轰。
记者们期待已久的大量鲜血即将喷出,性命即将消逝,却见电光火石间张凌风已不知何时站在了男子与司马惊雷的中间,他向着那已打出一半的巨大拳头踢出一腿。他的身法快,但是他的腿慢,比起慕容法,比起司马惊雷,他的这一招根本不算什么,没有速度没有威力,甚至连王蕴火的那股气势也难以达到。
但是他挡住了这一拳,准确的来说是他用腿夹住了迷彩服男子的手臂,那本应无坚不摧攻城掠寨的腿仿似灵蛇一般紧紧绕在男子肌肉忿张的手臂上,避过那如炮弹般致命的拳头从发力处钳制了这一拳。
“朋友,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尽管喘着粗气,张凌风脸上仍如湖面一般平静。
也只有身在其中的人,才知道方才那一招有多么铤而走险。能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判断出最合适的处理方法,这份沉着冷静张凌风已无愧大师兄的名头了。慕容谦因材施教,对于性格温柔爱守护弱小的张凌风,他总是从守招开始慢慢解析,再激发徒儿的逆向思维来推理攻招的进击路线。
“好,单凭你这一腿,我便留你师弟一命。”迷彩服男子拨开张凌风的腿,冷冷说道。“咱们便继续方才的游戏,你我过几招,你若还是输了,我仍饶你一命,不过你必须让我见慕容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