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强风和巨浪的缘故,小艇的速度很快,转眼间洛神号就只能从雨幕中看到一个轮廓,至于别的救生艇更是无影无踪了。原本3号艇上安排有四个水手的,可是没想到出了意外,四个人倒是有三个还在船上。其实真的到了救生艇上,基本上都是听天由命的,四个人并不会比一个人有用多少。虽然清楚地知道这一点,黄晓天还是希望能有几个同伴在身边,艇上不是只有他一个,但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孤独。
在检查设备的时候,黄晓天有些想打开无线电和别的艇通话的冲动,穆镏也好,大副也好,哪怕是那个平时最看不顺眼的阿光也行。不过他没有这么做,电池是有限的,需要保留到最后联系搜救队用,即使他打开无线电,别的艇也不可能会在这个时间打开无线电的。
艇后面好像死了一个人,还有人受了伤,可黄晓天没有过去看,只是拿了艇上急救箱交给那个叫勇哥的人。没有过去的原因一则是自己帮不上什么忙,二则是心里有些负罪感,虽然闹到这种地步和自己没有太大关系,可毕竟是乘风公司的一员,晓天还是觉得没脸去面对后面那帮乘客。所以他一直在找事情做,一遍又一遍地检查着着艇里为数不多的设备,尽量表现出很忙的样子。
黄晓天这种“没事找事”的行为一直持续到穆镏嘴里他的“情敌”――也就是和玲姐在一起的中年人――过来和他搭话:“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当然是没有,事实上黄晓天自己都在考虑是不是还要检查第四遍设备,所以他回答道:“没什么事要做了,谢谢。”黄晓天转过头来,试图给对方一个微笑,然而笑容里包含的却只有苦涩和牵强。
在回过头来的时候,晓天看到了不远处的玲姐,她正在安慰着那个丧偶的男子。也许是阅历的问题,也许是本身亲和力的问题,玲姐安慰人的效果要比杨威和何楚好得多,张鹏那原本空洞的眼神渐渐有了些神色。
“……你的妻子肯定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要是一直这个样子的话,她在天上也不会安心的。”玲姐如是劝道。
张鹏低下头帮妻子理了理头发,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似乎是怕惊扰了妻子的美梦。这样的事张鹏做过无数次,有过好几次她只是在装睡着,偷偷地享受那种温柔,张鹏多想怀里的人能再一次睁开眼睛,娇叱道:干什么呢……
玲姐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这造化弄人,这两个人才新婚燕尔地,却出了这种事情,搞得阴阳相隔,这种事放谁身上都接受不了。她站起身来,该说的也都说完了,剩下的就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吧,这心结不是别人在旁边说几句就能解开的。
正好勇哥从后面走过来,玲姐问道:“勇哥,那个人情况怎么样了?”
玲姐嘴里的说的那个人指的是受伤的小范,勇哥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以前也就学过一些急救,这种情况不知道怎么处理。”
也许是职业的天责使然,旁边一直没有话说的张鹏这时却开口说道:“也许我可以试试,我是医生。”
众人不禁有些喜出望外,虽然这个喜欢溜须拍马的青年和他那个粗俗的领导人缘并不怎么好,但是在这种时候已经没有人会去计较那些。大家表现的都是些互相帮助的劲头,不论是不是真心,即使帮不上什么忙,也都会摆出一种姿态,谁知道一会是不是轮到自己倒霉。
轻度昏迷,面色苍白,出冷汗,脉搏经细,速,弱,典型的内出血性休克,加上腹肌紧张,有压痛,即使没有x光,张鹏也可以断定这个伤者是腹壁软组织或腹腔内脏器损伤。这种腹腔内脏器损伤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手术,如果有足够的条件,他这个市级医院的主刀大夫应该能应付这个手术。可在这个救生艇上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伤者做相应的抗休克,补液,抗感染的应急治疗,为手术创造更有利的条件。然而这些手段能延缓这个伤者多长久的生命,2个小时,10小时,或是一天?
“怎么样?”刘领导的问道,他那对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让林成觉着有些滑稽,但更多的人把注意力集中到张鹏脸上。
张鹏拉过保温毯帮小范盖好后,摇了摇头,说道:“内出血,必需要手术……”他没有把话说完,然而大家都知道他的意思,在这小艇上,要血浆没血浆,要消毒设备没有清毒设备,甚至连一把像样的手术刀都没有。
刘领导的胖脸上露出失望表情,这种表情以前张鹏在病人家属的脸上看过无数次,原本以为自己对这种表情已经麻木了,然而刚刚才经历过丧妻之痛的他,发现自己有些不敢再正视那张失望的脸,尽管这并不是他的错。低头看着小范,他在昏迷中仍然发出痛苦的呻吟,张鹏突然有些庆幸妻子就那样死去,至少不用经历这样痛苦的过程。
微弱的呻吟声一直持续到当天晚上。那是一个漫长的夜晚,林成只一合上眼睛就会想起那个死者临终前那惊恐的眼神,直到深夜他才在疲惫中沉沉睡去,那疲惫不仅仅是身体上的。
没有人注意到小范咽气的准确时间。虽然配发了晕船药,但是长时间大幅度的颠簸不是简单的几粒药丸就能应付的,除了长年在海上的黄晓天和身体比较强壮的勇叔、岳风,别的人不同程度地出现了晕船的现象,其中以何柳晕得最为厉害,吐得是昏天黑地,就差没把胆汁给吐出来。那丫头是难受得眼泪真掉,岳风在一旁小心侍候着,不停地宽慰着她,却也没把她的眼泪哄停住。晕船的不良反应消耗了众人大量的体力和精神,活人都自顾不遐,哪还有谁有心思放在将死之人的身上。
当众人发现小范身子冰凉已是第二天早上。第二次往往没有第一次感受那强烈,加上对于小范的死,大家也有了相当长的缓冲时间,所以没有并没有出现太大动静。和小范关系最近的刘领导也因为晕船吐得厉害,伤了元气,只是掉了几滴眼泪,没有太过折腾。
两具尸体放在艇里也不是事,众人便凑在一起,商讨到底该怎么处理。艇上没有裹尸袋,就这么放着是肯定不行的,火化也不现实,说来说去,也就只有黄晓天提出来的海葬一途。最舍不得的当然要算张鹏,但他是个医生,很清楚在这种高温高湿的天气下,尸体多容易腐烂,而在这么一个密封的环境里,一具腐烂的尸体又意谓着什么。所以当众人询问起他的意见时,他含着泪点了点头。
张鹏最后一次帮妻子理了理脑门前的刘海,这刘海妻子说太麻烦,老掉下来挡到眼睛,想剪掉,可他说这样好看,妻子便一直留着。他剪了些自己的头发放在妻子的手心里,他听别人说这样的话下辈子他们还能再做夫妻。他也剪了妻子一缕头发,不敢剪多,怕搞乱她的发型,这缕头发被他贴身放着,他放得是那么小心翼翼,似乎是想把这头发放在心窝里。
刘领导把小范身上的手表,手机,派克笔什么的拿了下来,准备当遗物给小范家里送去。小范家就小范一个独苗,他都不知道到时怎么去面对小范的父母。今天过年的时候,他还去小范家喝过几盅。当时老俩口给他敬酒,说是家里就这么个宝贝疙瘩,麻烦他多照顾,当时他是拍着胸脯应下来的。
两具尸体被众人用保温毯裹好,用绳索细细地绑好,勇哥拆下来两张空坐位,系在尸体上,当作沉底用的重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