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知为何,杨玉环一下子觉得事情另有隐情,钟神秀另有苦衷,对他仇恨的思想一下子消了大半,竟有些开始相信起他来。钟神秀知道事情紧急,已不能再托,屋里空气本就不流通,再加上人多嘴杂,不但帮不了杨玉环,反而只会添麻烦,也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道:“所有不相关的人,都请退出去。”
包括唐玄宗在内的人,听到这不伦不类的命令之声,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似乎在说你是何人,凭什么命令我们,竟没有一个人遵命退出屋去。杨玉环再一次看着钟神秀眼睛,在敌友未分之际,她总算下了一个最大的赌注:“还不快给本宫滚出去。”听杨玉环这么一喝,所有的人争先恐后的向门外挤,那唐玄宗仿佛还要恳求留下来,结果被杨玉环一瞪,吓得话都不敢说出来口,最后一个出屋去了。
钟神秀跑上前将门关上,拉过书桌挡在门前,然后奔回到床前,将太监的外套脱去,一些手术基本用到的刀具,都挂在了胸前。逃难的时候,当然不可能还带着药箱。杨玉环看到他脱去外衣,才发现他全身上下已被鲜血所浸湿,从衣服上的破洞可以看出,起码被砍了六刀以上,看他还能勉强到这种地步,也是大出意外,思考的时候,竟忘记了肚痛,没有惨叫。
钟神秀心领神会:“娘娘不必挂心,下官不会有事。”说罢不避男女之嫌,随便将一个枕头放在杨玉环的腿上,便欲接生。杨玉环再一次抓住钟神秀的手臂,冷冷的道:“本宫能不能相信你,你说!”钟神秀答道:“娘娘请相信自己!”
杨玉环道:“你若助本宫顺利产下孩儿,以前的事本宫就不再追究,如若不然,本宫绝不会轻饶了你。”说着用手把钟神秀一推,这么一动,肚疼更加加惧,惨叫直传开来,惊得门外的人个个心惊胆寒。钟神秀没有给予承诺,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眼下三分靠运气,六分靠天意,只有一分靠人为,抓紧时间才是关键。
钟神秀额头直冒冷汗,行医数载,从未像今日这般紧张害怕过,那杨玉环的惨叫声,又如根根铁针,不断刺入血肉里,令人难受不堪。半个时辰过去了,杨玉环流了一大淌的血,却没有半点顺产的迹象,钟神秀渐渐觉得无能无力,吓的愣在了床前,仿佛痴呆。
杨玉环已经气弱,说道:“干什么?”钟神秀喃喃的道:“晚了,晚了,下官尽力了。”杨玉环瞪起双眼,喝道:“什么意思,说!”钟神秀道:“娘娘和龙种不能两全,只能保其一。”杨玉环一听,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刚才百般痛苦,叫苦不跌,都没有使她流泪,一听不能保住龙种,就流泪满面,可见她心中有多痛。
杨玉环生此孩儿,可不是为了讨好唐玄宗,是作为一个母亲的职责,母爱高于一切,她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不想再重蹈覆辙,竟做出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本宫可以性命不要,无论如何,请保住我腹中胎儿。”钟神秀抬头看着她,想不到杨玉环会为了一个未出世的孩子,而牺牲自己的生命。宫庭之中,到处都是斗争,有人为了夺宠,不惜杀子卖女,不惜借种生子,从来都没有见过一个人像杨玉环这样,钟神秀很后悔,为什么老天要对他这么残忍,为什么给他这么高的医术,却偏偏不能保住母子双全,难道是对他以前所做的错事的一种惩罚,多么这种惩罚,为什么要让杨玉环来承受,他的脑袋里只有胡思乱想,竟愣在了那儿。
杨玉环重重的甩了一下钟神秀耳光,嘶声力竭的吼道:“你听见本宫说的没有,本宫让你保住我的孩子。”钟神秀摇了摇头,不忍心的道:“娘娘,不能!”杨玉环道:“该死的,本宫的命令,你敢不听。”话语刚尽,门忽然被人破开,唐玄宗闯进屋来,也道:“爱妃,不能!”
杨玉环哭喊着投入唐玄宗的怀中,唐玄宗眼眶红润,道:“朕都已经听见了,孩子保不住,大不了朕天天陪你,再怀下一胎。”钟神秀忽然扑地道:“下官该死!”杨玉环和唐玄宗都意味到了事情不对劲,齐问:“为什么?”钟神秀也流下泪来:“下官无能,这是最的一次,娘娘不可能再怀孕了。”他最清楚,这可是天竺保罗散的后遗症。
这无疑是晴天霹雳,雪上加霜,让杨玉环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哭的更加悲伤。一时之间,杨玉环,唐玄宗,钟神秀三个人都陷入了苦苦的挣扎之中。那漫天飘之不尽的飞雪,把这个冬天带入到了最低谷。杨玉环最后一声痛哭,紧接着最后一句声音:“给本宫拉出去,明日处以火焚。”整个宫庭一片安静,所有人都不敢讲话,甚至稍大声的议论都不敢。
夜在白昼之间转了一个来回,飘雪却片刻也没有停息过,杨玉环无助的躺在床上,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不吃不喝,泪水早已经哭干,虽百般伤心,却再也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眼神无目的瞧着一个地方,没有任何的表情,没有人可以猜测她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许根本就是走神了也不一定。
白猫雪儿偷偷的跳上床来,在杨玉环的怀中蹭啊蹭,就像在给她安慰。温柔般的叫声,叫人心有不忍。杨玉环将它抱在怀中,寒冷的冬季,冰冷的胸口,才渐渐的感觉到一丝温暖,她喃喃的念着:“雪儿,你好乖。我的儿,你好命苦。”只是淡淡的抽泣,没有目的自言自语。
牛贵儿一直侍候在则,多次劝说她进食都没有效。她唯一担心的就是钟神秀在杨玉环面前告状,所以一整天都静不下来,陪着杨玉环一直到通明,看着已到正午,就怕事情托到后来会有变故,也就硬着头皮,在杨玉环的耳朵嘀咕道:“娘娘,午时已经到了。”
杨玉环似乎已经忘记了昨天下达了什么命令,转头看着牛贵儿。牛贵儿把头一低:“午时一到,钟太医将被处以火焚,若娘娘不下命令,恐延误了时机。”杨玉环虽痴呆却不傻,一下子便把昨天所发生的一切给记了起来。
她本来无助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杀气腾腾的,一个女人从少女转变成妇人,内心本就会产生极大的转变,心境也大不相同,何况杨玉环的经历这么坎坷,她的思想可以说已经产生扭曲,以前做事还会有些心慈手软,至此刻起,她将变得无比心狠手辣,是现实造就了她,须怪不得别人。
杨玉环从床上坐了起来,命人更衣,然后坐上皇辇,往刑场而来。执行官顶风候时,钟神秀被绑在十字架上,周身堆满了枯柴,过不了多久,他就随着火苗灰飞烟灭。刑场的人一听到杨玉环驾到,一个个都跪在了地上。钟神秀本来闭目待死,也都睁开眼来,看到杨玉环憔悴的面容,愤怒的眼神,心中甚是愧疚。
杨玉环从皇辇上下来,牛贵儿连忙替她打伞却被阻止,杨玉环就冒雪一步一步的走向钟神秀,其他人不敢站起来,也不敢抬头。
钟神秀看到杨玉环近身,说道:“娘娘,你如今身体正弱,此处风寒,你可要注意一下身体。”杨玉环冷笑道:“你这是在关心本宫吗?”钟神秀道:“罪臣知道没有这个资格,当罪臣没有开口过。”杨玉环道:“你不须要求我吗?”钟神秀道:“求你什么?”杨玉环道:“你不怕死?”钟神秀道:“罪臣失职,就该受罚,法不容情,也无须开口。”
杨玉环道:“你倒是硬骨头不怕死,那又如何?本宫不会对你心软的,告诉我,是谁指使你来害本宫的?”钟神秀道:“娘娘为何如此相问?”杨玉环道:“本宫虽年轻,却从来没看错过人,一年多来,你一直对本宫忠心耿耿,本宫怎么也想不通你会加害本宫,幕后一定有人指使你这么做的对不对?”
钟神秀没想着要活着,临死也不想托任何人下水,他没有回答杨玉环的话,反倒是闭上了眼睛,面容安详,一点也不畏惧死亡。杨玉环大气,亲手拿过一块火把高举道:“神秀,本宫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是不是有苦忠,是不是有人逼你。”
钟神秀感觉烈火映照着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他看了杨玉环一眼,说道:“罪臣无话可说,只提醒娘娘当心身边的人。”杨玉环自然而然的转头去看牛贵儿,而牛贵儿正竖着耳朵想听他们讲些什么,一见杨玉环投来目光,吓得把头一缩,让人一看就知道有异。
杨玉环假装没有听懂道:“你就想告诉本宫这些,本宫老实告诉你,这根本无法抵消你的死罪。”钟神秀哈哈一笑:“娘娘心里怎么想,那就怎么做吧,钟神秀即使是死,对娘娘的只有愧疚,永远也不会有恨。”杨玉环手中一抖,钟神秀爱慕自己之心,明眼人一看便知,不过她不会因此而留情,见钟神秀宁愿一死,也不想说出主谋是谁,也就没什么话好说,手一松,火把落在了枯柴上很快就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