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天喜帝》试阅(二)_吾皇万岁万万岁_奇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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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天喜帝》试阅(二)(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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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他想带回邺齐去。

不论她身家若何,他想要她。

他这目光,英欢是懂的。

她迎着他的目光,见他眼中亮了又黯,其间深意她隐隐明了……景欢殿中御榻之上,也曾卧过那许多男子,这般神色,她不陌生。

只是……

她轻笑,心口砰然一动,手指轻敲掌心。

这男子竟不似往日所见之人,端的是勾得她心神俱动,让她想将他带回京去。

不论他是何身份,她想要他。

※※※

美人在侧,心绻思迷。

前面十步,有凉亭一方,亭前两株紫薇树,挺拔苍健,叶茂花繁,玲珑石点缀其间,亭下有水缓缓流过,沿着窄细的小渠,往苑内而去了。

贺喜不曾想到,这小小一间宅子毫不起眼,可那后院深处,竟还有这等良景。

风顺着英欢敞袖开口处钻了进来,贴着她的小臂摩挲了一阵,将她先前残存的酒意消了七八分。

英欢停了步子,又抬眼去看贺喜,这男子的来历,她还未得机会开口问个详细明白。

她张嘴,却不知从何处问起,半天才吐了一个字,“你……”

这低低的一声唤,才一出口,便叫那风给吹散了。

夜色渐起,他立在她身边,由着那个“你”字随风绕了又绕,却是不答。

如是,平白起了暧昧之意,夜幕更苍。

英欢瞧着他那双褐色眸子,一时神恍,遂抿了唇,轻轻一笑,不再开口。

凉亭檐下悬着一把碎玉片子,随风相触,有音扬起,似乐且妙。

心思淡飘时,他已然几步上前,大掌一把握住那串叮咚作响的碎玉,灭了那悠扬之声。

刹那间便只剩身周冷风猎猎。

英欢脸上笑意敛了些,不解其意,看他一眼,道:“怎的?”上前一步,抬头去看那碎玉。

在他大掌中,翡翠之色于鸦青夜幕下略微泛光。

英欢心口紧了一瞬,伸手想去拨开他的掌。

未及她动,贺喜手指已然松开,顺着那碎玉间的艳红垂绳慢慢滑下,探过来,牵住了她才抬起的手。

指尖微凉,掌心火热。

英欢怔愣之间,整只手都被他握住,压在掌中。

干燥暖厚的掌,指间的茧摩擦着她的手背,微微做疼。

贺喜头稍垂了些,终于开口,声音略显沙哑,“此物声音虽美,却不及你的笑声万一……”

仿佛有水,冰冰凉地涌入她心底。

她望着他,手动了动,感到他慢慢放开了她,收回了手。

那般微糙的触感,仿若还留在她手中,一点点让她烫了起来。

不是没有被男人碰过,亦不是没被人如此这般撩拨过心神。

只是……

她弯了弯手指,指甲轻触掌心。

从未有过男人,似这般主动来碰她,不经意间便勾得她心底波澜狂起。

再抬眼时,他已错开身子,往边上迈了一步,手也背至身后,而后抬头,仔细看了看那吊垂的碎玉石片,微一低头,薄唇渐弯而笑,开口道:“府上,是你当家?”

掌心火辣滚烫的感觉蓦地回来了。

他那笑,在夜里也一样明亮,可那眼角眉梢,却含着丝丝冷意。

英欢侧目,仍是伸手上去解了那把碎玉,拿下来搁进手心,轻轻握起,然后才道:“府上家业甚多,家父在世时过于劳累,以至早逝。家中只我一个女儿,这千斤重的担子便落在了我身上……”

贺喜闻言,不由挑了一侧眉毛,没有开口,等着她说下去。

英欢看他一眼,手中之玉握得更紧,“府上能人虽多,然十年来,我一介女流操持这诺大家业亦是不易,处处如履薄冰,生怕家父一生心血终毁我手。但天下强者何其多也,你争我夺,多少年来都没个消停。”

贺喜心中一动,虽知她口中所言家业与他掌中江山所差甚大,可仍是心有戚戚之感。

英欢径自走入那亭间,随意捡了一处,坐了下来,回身抬手折了枝垂柳,在地上轻轻画了几道。

贺喜也跟着她走进去,却没有坐下,只是低头看着她。

英欢手持柳枝,于地上轻划,口中轻声又道:“诸多强敌中,偏有一家与我为敌,相争相斗近十年,其间交手数十次,却无一次分得出胜负来。”她停了一下,抬眸看他,“何公子既是行商之人,可曾遇过类似之事?”

贺喜身子微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褐眸之色乍然窜黑,星点骤现,定定望着她。

她见他不语,不由翘唇,摇头道:“今日因见何公子,心感戚落,先前胡言乱语之辞,望公子莫要见怪。”

他瞳中浅光微荡,一掀袍子,在她身侧坐了下来,从她手中抽过那柳枝,攥在手中,慢慢开口道:“夫人是否多年来辗转反侧,总在琢磨那人的心思与行径?是否会时常夜半梦醒,一想到那人,便恨不能将其家业尽数纳入掌中?是否每每听闻那人的动静,便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是下意识地去揣测她……”

英欢略怔,耳边之言恰触她心底深处长时之苦,不禁抬眼,看着他,颤唇道:“你……”

贺喜转过头,看见她这神色,一勾嘴角,笑中带了一丝自讽之意,“我同夫人一样,也有这么一位强敌。十年来事事相争不休,却总分不出高下。夫人心中何意,我再明白不过。”

夜色凉如水。

可她心底却遽然燃起熊熊大火,生生不熄。

这么多年来冷面御下,纵是欢榻之上亦未对人袒露过心中之言,更遑论男子能说出她心底之话……

不由垂睫,耳边淌过静夜之雾,丝丝凉沁心怀,冰透心火,只留淡淡缠情,甚为陌生。

何曾想过,这一世,竟能遇上这么一人。

※※※

两人都没再说话,夜色渐笼,亭下水声汩汩,亭外紫薇树香飘百步,风吹落花,亭中静且安宁。

这夜,不似京城的夜。

京城的夜,有宫女在一旁候着,耳边有殿外的更漏声,案前是无止尽的待批奏章,朱笔磨指,灯影绰绰。

往往在未抬眼时,一夜便这么没了。

那宫外街巷中的早市桥子,高低唤唤的小贩店家叫卖声,透过那重重宫门,仍是能传入她耳中。

便知是五更了。

十年间,纵是偶尔在天未亮时入塌而眠,却也时常不能安生就寝。

如同他所言,辗转反侧,夜半梦醒,每每念及千里之外的那个人,便心尖发麻,无论如何也睡不安稳。

塌下江山,岂容他人窥觑,岂能败在她手。

英欢眼睫抬起,望向亭顶五彩斑斓的细碎花纹,夜色映着,黯了大半。

恰似她此时的心境。

难得有这么个夜晚,在这远离京城之地,在这僻静后院的凉亭中,身旁,有这么一个男人。

多少年来她都不知如何能对人说出心底之言,只是今夜,却有他,替她说出了她本是永不可能、也不会对旁的男子说出的话。

心中忽地豁然一开,再看向他,胸口那簇火苗便灭了些,却又有些别的情愫缓缓漫上来,悠悠地淹了她的半颗心。

可那是什么,她却辨不明,也不得知。

百转千回,暗自思量,任是哪个女子,都逃不过的罢。

纵是她,亦无法例外。

为帝王者,欲觅知己何其难也,相知二字,向来可闻不可求。

夜色寂寥,可她却头一回不觉孤单,不似往日,仿若这天下只有她一人,要面对那苍茫之夜。

贺喜默然不语,隔了良久,手中柳枝发出“啪”的一声,扰了这漠漠静夜。

英欢看过去,就见那柳枝已被他折成两段,断口处齐齐整整。

她眸子不由微眯,若是没有厚重指力,怕是做不到这样罢?

便是狄风在此,也难说是否能轻轻一折,便将树枝断得这般干脆齐整。

忽然想到先前,他握住她的手时,那指间糙糙的茧。

英欢目光凝住,他若果真是行商之人,怎会……

还未及细想,就听见他开口问道:“夫人可曾想过,或许能与那强敌联手?”

突如其来的这句问话,倒叫她一时间怔住了。

他不等她答,随手将那断柳朝地上一扔,嘴角轻扯,笑声低沉,自顾自又道:“这话,倒是问得多余了。”

与那强敌联手?

除非他是想邺齐脉断他掌!

他一阖眸,心底不由自嘲,他竟会在此时有这念头?竟会想也不想地问出这话来?

十年来,那女人的种种手段,他已领教够了。

与她缔盟联手,他做不到,只因他不信她,更何况,她也一定不屑与他联手!

正想着,忽听英欢在他身旁轻声道:“何公子这话问得并不多余。与他联手,我并非未曾想过。只不过……那人,我信不过。若是信了他,只怕将来他会扭头反噬,教我措手不及!倒不如现下这般,处处思虑防备着,还能安心一些。”

他蓦然睁眼,心底陡然烫了一下,竟未料到身侧女子能说出自己心中所想,一时间莫名之情刹然涌冒,溢满胸腔。

她长睫微颤,抬眼看他,红唇一侧噙笑,再无多话。

他浅吸一口气,搭手于膝间,转头看了看她,“夫人所言,与我所想,竟是一模一样。”

双眸缁黑摄人,盯着她,再也不放。

月上树梢,银光素洒,他看见她唇侧漾起笑涡,面色愈加柔白。

此笑潋潋初弄月。

端的是打乱了他的心神,令他心头一阵微颤。

英欢看他嘴角渐垂,脸色微变,却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说,她与他所想竟是一样的……她又何尝不是。

月色渐浓,他脸庞上的棱棱角角松了几分,薄唇似刀,眼神如雾。

她心中情丝一翻,轻轻抬手,袖口展垂,手腕半裸,下巴微仰,轻声唤他道:“何公子。”

这夜色,这月光,这男子……这偏远之郡,难得一次抛却帝责在后,漫漫长夜幸遇此人,便是放纵一回又何妨?

贺喜闻得她如波之音,掌心一阵躁热,挑眉望向她。

她目光柔柔,伸过手,缓缓滑过他的袖口,沿着他长臂一路而上,最后按在他颈侧。

他看着她,未及有所反应,便见她眸子轻阖,身子朝他这边贴过三寸,脸一偏,又笑着唤了他一声,“何公子……”

然后他的下唇便被她含住,温润暖湿的触感刹那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的心他的掌他的身子,统统全烧着了。

她在咬他。

一点一点,缓缓地,用牙齿轻轻磕碰他的唇。

有些疼,有些痒,可更令他神震的,是她那撩人心魄的行径。

他没想到她竟如此勾人,竟如此大胆,竟如此……不顾礼数。

可他又何时君子过?

大掌一把箍住她的腰,狠狠揉了两把,将她按入怀中。

掌心之火非灭却盛,烫得他禁耐不住,猛地将她咬回去。

她的腰,比他所想还要细软百倍,她的舌,比他所想还要柔滑万分。

英欢于他怀中,身子被烫了个透。

腰间硬掌箍得她痛,勾着他脖子的手不禁也用力了些,指甲浅浅陷入他颈侧肌肤。

这一个吻,似一场无声的战。

她热,他也热。

她痛,他也痛。

丹唇列素齿,似金戟刀枪,无往不利,锋刃不已。

他没被女人这般咬过,她亦没被男人这般搂过。

可眼前之人,却比过去十年间所见诸人都要诱人;所予之吻,却比往年往日中所享之乐都要憾人。

心底里,那先前辨不明的感觉,仿若一瞬间清楚了些。

可仍是不敢肯定。

她蓦地挪开唇,他亦同时松了手。

月光绞着茫茫夜色,将两人罩住,任心底如何思量,都似梦一场。

一时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忽然冒出昏黄晕光,细看之下可辨是渐移渐近的两盏灯笼,叫她瞬时回过神来。

怕是狄风久久不见她归,遣人来寻她了。

※※※

那灯笼的光,在这夜里,就似人的一双眼睛一般,让两人心中均忐忑了一瞬。

陌生之情不可辨,可却仍知自己要什么。

贺喜嘴角一勾,忽地握紧她的手,直直起身,将她一把拉起。

“你……”她诧异,不知他要做什么。

他不开口,将她的手罩在宽宽的衣袖下,牵着她,朝亭子后面退去,大掌又厚又烫,又紧又硬,脚下步子虽快却稳,纵是在这夜色中,在这碎石铺就的小径上,也能不偏不倚地往院中深处走去。

英欢心头一动,抬眼去看他的背,那般宽厚结实,一身墨袍仿佛要同夜色融在一起去了。

手被他握着,虽是不知他要做什么,可心里竟无一点恐慌,仿佛他这霸道之举,是多么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仿佛她本来就该被他这么拉着,听任他带她去任何一个地方。

英欢嘴角忽地扬起,这男子,竟能让她如此心甘。

而这心境,又是那般美好,心中好似浸了蜜一般的甜。

他长腿一迈,便是她小两步的距离,她几乎要提裙小跑,才能跟上他的步子。

英欢手心微微渗出些汗,忽然想起小时候,在那宫门重掩的深宫后院,在那莺语燕笑却无人声的大内藏书楼的阁楼上,她背着人,偷偷翻过的那些市井小册。

那一年她刚满十岁,机缘巧合间发现有这么一处地方,便总背着太傅,跑去那儿偷偷看许多她平常看不到、也不能看的书。

书中那些才子佳人,佳人才子,一见面便往桌下钻,看得叫她红了脸。

却是欲罢不能。

十岁的她,头一回懵糟糟地明白了,在这世上,男人与女人间,竟还有这样一种关系。

虽不甚清是何处不同,可仍知晓,那是与宫闱之中帝妃之情全然不同的新奇之事。

记忆中,十四岁前的那段日子里,天是纯澈的蓝,朱色宫墙高高重重,却挡不住她的思绪,更挡不住她的心。

不是没有希冀过,或许将来能遇上一个如同书中一般的男子,或许也能有那么一场令人脸红心跳的纠结之情。

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那么陌生的八个字,却让她心生向往。

现下想来,所有那些单纯的、朦懂的、不知所谓何物的日子,虽是幼稚得紧,可却最为美好。

然十四岁那年,九天阊阖,十重宫殿,一夜之间俱是缟素。

往日蓝天一去不返,只留乌云在上,沉沉地将她的心压了又压。

就那般僵然无措地走上了九崇殿,坐上了那个令千万人敬仰又垂涎的高高銮座。

在大殿上,看着下面的臣子们三叩九拜行大礼,听他们高呼三声万岁,她的心于一刹那间轰然而亡。

从此再无它想,再无旖念。

身旁所有男子,只有忠奸之别,只有能庸之分,那一张张皮面表相之下,究竟藏着何物,还得她去分辨,还得她去断定。

而她,在他们眼中,又当如何?

女人之上,有帝号之称。

便就此绝了那男女之间的沟沟壑壑。

任是哪个男子在她面前,均不能信其真心。

江山在握,可心底空似无一物,这日子最初难熬,可慢慢也就习惯了。

本以为习惯了便是习惯了,却不曾想,还能遇见他。

这一遇,便将十年间深藏于心的那番念想,哗啦啦地全部勾了出来。

在街角遇见他,在奉乐楼与他对饮,在这宅院中同他相语。

还有此时,被他这样拉着,头顶是藏青苍穹,脚下是樱草碎石,竟将往那深黑之处行去,却如此坦然。

心在胸腔中,空空荡荡地,一下接一下地跳。

这感觉究竟……是什么。

兀自思虑之时,忽觉他在前面停了步子,下一瞬便感到他的大掌移上她的细腕,将她飞快往身侧一拉。

她这才回神,抬眼对上眼前深黯双眸,见他薄唇弯弯,正对着她笑。

他微微一松她的手,将她头顶树叉拨开来,低声道:“走路竟也不看看前面,一张俏脸,险些就给划伤了。”

英欢抬眼,才发现她先前差点就撞上那老树斜伸出来的碎硬枝丫,不禁回身去望,只见远处灯笼影儿早已没了,估计是往别处寻去了。

贺喜向前两步,借着月色,看清前面是间厢院,房前一间小厅,门前并无杂草,干干净净,想必这地方,平常也是经常有人打扫的。

她亦看清眼前诸景,竟没料到他不识宅中之路,却能将她领至这儿,手轻轻一合,掌心温热的气息还在,是他留下的。

心下微动,此夜莫非天意如此……

便也上前两步,伸手将门板轻轻推开,然后转身看着他,“这屋子……其实并不常来,里面都是些旧物罢了。”

贺喜神色稍动,跟着她进了厅间,里面漆黑,辨不出屋内何样。

英欢抬手从窗边摸过火摺子,掀盖轻吹,火苗簇地亮起。

她走过去,将这屋中几处烛台点明,黄晕晕的光悠悠晃了一片,他眸子一眯,只消片刻,便适应了这光。

简单的几样摆设,墙角书格间排排书卷,倒也无甚特别的。

他简单打量了一番,目光又移至她脸上,却见她正看着他,唇角眼中都带笑。

他不禁勾唇,想他一生后宫佳丽数众,却从未同女人做过这种事情。

只是今夜却控制不了心底冲动,不愿就这么放开她,才拉着她一路行了这么远,来了这里。

他微喘一口,望着她,心口雾气弥漫,恨不能此时就将她带回邺齐去,从此深藏内宫,只留他一人能碰。

若是能日日见她,想必定是令人心醉之事。

只不过,他的身份,又该何时同她说明……

英欢合了火摺子,随手搁在一旁,脸庞潮红,看他道:“何公子在想什么?”

贺喜朝她走过去,低眸淡语道:“在想你。”

英欢脸色愈发红了,这无礼露骨之言从他口中而出,却无丝毫低亵之感,反倒让她心头脉脉一动。

转念间,她的手又被他牵住,慢慢被他握紧。

他宽长的袖口垂下来,冰凉的帛锦扫至她腕间,一动,便痒痒的。

她低头轻笑,另一只手伸过来,将他袖边卷起来……这一卷,蓦地让她僵在了那里。

墨色外袍之下,竟是明黄内里,那黄色,不似赤金,不似缃色。

……却是那般熟悉。

英欢心底一阵冷硬,抬头再看他,就见他先前笑意已收,正牢牢盯着她。

贺喜大掌猛地一收,将她的手攥入掌心中,开口欲言之时,忽然看见她身后墙壁上悬着一帖字。

烛光昏光之下,那帖字笔锋飞扬,字字似刀,张扬跋扈。

明明是副好字,却让他的呼吸一瞬间紧窒,脑中映出的是那一日,古钦自邰归来,于殿上呈给他的那笺纸。

荒为何荒,淫为何淫,荒淫之人道荒淫,可悲可笑。

那十九个字,与眼前这帖字,笔锋竟是一模一样!

贺喜掌上力道更重,低头看英欢,就见她眼中似凝了块冰,也正望着他。

欢喜五

他说他姓何,不是这杵州人。

他说他是行商的,可指间却有刀茧,掌力厚重。

身上那凛凛之气,出口那傲然之言,举止间那隐隐贵气。

还有他身上这袍子的明黄内里……

英欢只觉指尖冰凉,胸口先前的雾气已变成了冰碴子,碎得有棱有角,扎在她心上。

那色泽,分明是帝王之色。

普天之下,何人有此胆,敢随随便便用明黄之色做衣?

想开口问,却发不出一个音,只觉心底越沉越重,或许本就不必问,还有比这更明白的事么?

蒙顶茶叶,邺齐天家贡品。

那一把湛然之剑,此时想来,俱是帝道之气。

她的唇骤然痛起来,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如何能想得到,这男人竟然如此张狂胆大放肆,竟以天子之身,入得她邰境内!

是自大?是自负?还是果真天地不惧,唯他独尊?

便是这人的性子了!

她的手越来越疼,眼前男子的脸亦是僵硬万分,眸间俱是噬骨寒气。

贺喜掐住她的手,下巴一扬,看向她身后的墙,声音低沉沉的,似出瓷重璺之音,“那是你的字?”

感到手腕都要被他拧断了,英欢不由握紧了拳,使劲挣脱了一下。

却是徒劳无功。

这问话,蓦地坐实了她心底所想。

若是常人,何故会对那字生出如此反应?

贺喜手上一用力,将她拉近了些,头俯下来,贴在她耳侧,又问了一遍:“那字,可是你写的?”

英欢眼角轻颤,随即冷然一笑,“是又如何。”

他脸上神情变幻莫测,那是她的字?那果真是她的字?

前一日,谢明远清清楚楚地告诉他,英欢一行已起程离了杵州,浩浩荡荡地回京城去了。

那怎么可能是她的字!

他手猛地一松,袖口滑平,将手背至身后,身子侧了一面。

就这么望着她,就着屋内昏黄的烛光,就见她脸上飞霞之色已褪,此时半面罩影,半面僵白,唇上之光亦是没了。

再望向墙上那字帖,他不会认错,也不可能认错。

那笺带了暗色花纹的纸,被他粘在嘉宁殿中御塌的承尘之上,夜夜入睡前,只消一抬眼,便能看见它。

那十九个字,在他心中耘耘生根,那每一笔每一划,都似刀刻一般,留存在他脑中。

他平生从未被女人如此挑衅和侮辱过!

贺喜胸口沸血滚滚而过,直冲脑门,心间一根弦霎时被人挑断,先前诸事,此时都如明镜一般通透,摆在他面前,只等着他去读了。

一句十年间,二字道强敌。

原来竟是她。

浮翠流丹,风流蕴藉,光明正大地带着两个男人独留杵州,此事想来……

也就这妖精能做得出!

贺喜胸中满腔俱是冷意,他竟会对她动心?

当真可笑!当真可叹!

人活一世,荒唐之事何其多也,但似今日这般,又有几人能遇得到!

那双似蓝非蓝似黑非黑的眼眸,果真这般美。

他狠一捏拳,指节作响,恼自己先前一时脑热冲动,竟将那把剑给了她!

两人心中各自思量万分,相对良久,却是一字未出。

案上烛台蜡滴凝了一层,火苗“啪”地一跳,才扰了这屋中静谧。

英欢登时拂手甩袖,冷冷望了他两眼,背过身子,再也不看他,口中道:“回去的路,何公子想必自己认得。”

脑中作不得丝毫思量,便这么僵着走出门外,顺着夜里愈起愈烈的风,依来时之路飞快地往回走去。

脚下生风,长裙一路曳地,拖得泥草俱沾,轻绸如是污了七八分,惨不忍睹。

身后并无脚步声响起,那人,终是没有追上来。

待回了主厢之前,远远就见狄风一脸凝重之色,正在院外徘徊。

她看见他,定了定神,心中一下便踏实了三分,喘了一小口气,才慢慢走上前。

狄风听见身后衣裙互擦之音,下意识地扭头转身,见到是她,黑沉沉的脸一下便亮了起来,低声唤道:“陛下。”

英欢蹙眉,眼睛盯着狄风掌中寒剑,良久才道:“遣人去后院那屋子,将里面烛台熄了。再让人去那何姓男子房中瞧瞧,他回去了没有。”

狄风一怔,虽不解其意,却也并无多问,只是垂了头,应道:“是。明日仍旧照常起程?”

她淡应一声,脸上苍白之色未消,不再多言,背过身便入了前方屋内,门板在她身后重重合上。

狄风眸子一颤,看见她那裙尾的泥草印迹,心里忽地紧了一下,手中将剑狠攥一把,转身大步朝客院走去。

英欢于屋中坐在椅上,身侧案几上早有下人摆了书卷墨宝,周到万方,可她此时却无心去看。

下唇微肿,手腕僵酸,浑身上下全是他的气息。

她吸一口冷气,当初竟还以为他便是那良人了,现下想来,果真讽刺。

邺齐后宫三千佳丽……她一阵冷笑,全是这般被他招至回宫的么?

遇见他,是天意,可这天意究竟为何?

她垂眸,闭眼半晌,手紧紧握住案角,脑中电光火石间闪过一念,胸口一紧。

若是那人没了,邺齐一国必会生乱,邰便可趁隙而入,侵其江山,占其广疆……!

骤然间杀心四起。

她蓦地起身站稳,脑中之念晃了几晃,愈发清晰。

杀了他。

杀了他,便可夺了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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