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岗、瓦亭,师岗、瓦亭,来,赶紧,上来都走――啊?有位有位,后面有位,来来来,赶紧――师岗、瓦亭――”内成这个小县城的车站永远都这么热闹。其实汽车的终点站是厚集镇(我家所在地),跟瓦亭差十万八千里。汽车刚开始的时候走的还一条道,到师岗镇以后就分成两条支道了。之所以汽车前面站牌上这样写售票员这么喊是因为平时去厚集的人不多,厚集镇是属于淅淅县的,所处的位置较内成县近一点。一天来回总共才发两趟车,根本拉不了多少人。至于那些真正要去厚集的人在听到“师岗、瓦亭”后还会不会再坐这车我不知道售票员是怎么考虑的。但我还是会坐的,因为经常坐这趟车,了解内幕。汽车到了师岗镇以后,司机就把车停在路边等,等一辆真正要开往瓦亭的车经过这里,把乘客们再换到这辆车上。至于他们是怎样交易这笔生意的无人知晓,至少不会让乘客们第二次买票。
本来要去厚集的没几个人,但经售票员这么一喊,车厢里站着的人比坐着的人还多。正是太阳兴奋的时候,再加上车里人贴人,以使车厢里充斥着汗味、腥味、狐臭味。
“走吧!赶紧走吧!就是来人了这车也处儿(没有地方)上了。”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汉子说道。
“呵呵――咱发车是有时间的。”售票员象征性的掏出手表看看:“快了,还有两分钟。”
售票员都是这样,在你没上车之前总是拉着你说:“上来吧上来吧,上车都走,后面有位。”当你上了车以后她又告诉你是按点发车的,还没到时间。她们说还得的两分钟往往是二十分钟。至于座位,呵,车内早已人山人海,能找个站的地方就不错了。
“雪糕、大头、冰棒,瓜子、口香糖!”一位上了年纪但精神依旧抖擞的老太太隔着玻璃在车窗外叫卖。老太太左手臂上挎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杂志、口香糖和瓜子,右手提着一个保温瓶,里面应该是雪糕之类的东西。她一个窗子挨一个窗子地望,嘴里不停的念叨着“雪糕、大头、冰棒,瓜子、口香糖!”若是窗子里的某个人看她一眼,老太太就会不失时机地问那人:“吃冰棒不吃?哎哟车里边恁(那么)热,吃个冰棒解解署么!还有口香糖、瓜子,要不要?”有经验的人都不会买她的账,全国到哪儿都一样,车站里的东西永远具备着贵和差的双重特性。我曾经在老太太那儿买过一次口香糖,小长条干得发脆,嚼起来像是吃饼干,且半天也嚼不出来个甜味儿。
但有一个小孩还是被老太太诱惑了,吵着他母亲要吃冰棒。妇女告诉儿子现在已经十月了,都过了吃冰棒的时间。儿子反驳道:“现在天真热,不就是吃冰棒的时间么,你瞅你都出汗了。”
“谁跟你说哩啊?!这吃吃肚子疼!”妇女训斥道。
“不哩!反正我要吃!”儿子很倔。
老太太在车窗外看到这一情形添油加醋地说:“哎呀,天真热给娃儿买一个吧!娃儿们都稀罕吃!”
“妈,买一个吧!”儿子向妇女乞求着。
“你个憨娃儿,这都是表人(骗人)哩!等到屋了我再给你买!听话!”妇女附在儿子的耳边劝说。
“买一个吧!给!你瞅这冰棒多好!就五毛钱!吃个又不坏啥,解解渴么!”老太太干脆把冰棒拿了出来吸引小孩。
“妈――就买这一回,我保证以后一个月都不吃冰棒了!”儿子很可爱,这话听着让人既好笑又可怜。
“给娃儿买一个吧!娃儿想吃么!”老太太继续进攻。
终于,妇女心疼儿子,也碍于面子,给儿子买了一根。在交易的时候老太太又连忙得寸进尺地问道:“再来点儿瓜子吧?还有口香糖!”
“哎呀不要了!可不要了!”妇女不停地摆手。
老太太笑笑,继续着“雪糕、大头、冰棒,瓜子、口香糖!”
车站里面是泥巴路,不平,汽车终于摇摇晃晃地出发了。车刚走出县城的时候,售票员开始售票。说是售票,其实是收费,不给开票。农村人也不在乎这些,不多要钱就行。
“来!到哪?”售票员用手碰了碰一个老汉的肩说着这话,在老汉还未把视线从车窗外转到她身上时,售票员早已迅速的把头又转向别处了,表现出不急着要钱的样子。
“师岗!多少钱?”老头瞅着售票员,眼睛虽然一动不动,却散发出一种精明。
“师岗五块!这还有啥说哩?!”售票员这才把头转过来,说这么一句又转了过去。她一看这老头一听这话就知道老头要砍价,于是直接说了句“这还有啥说哩?!”目的是要把老头的想法扼杀在摇篮里。
老头一听,顷刻间睁大眼睛,身子往后一退,做出一副很吃惊的样子,瞅着已经转过头去的售票员吸着气说道:“谁说哩?!看我上午来才四块,你都要五块!”
售票员已经很熟悉这种场合,转过头对着老头:“哎呀你这老先生也真是!看俺们都跑两年车了,你访访问问谁啥时候收过四块这个价?!以前还是六块哩!”
从老头的表情看,他明显心虚起来,可能想,虽然没占着便宜毕竟也没吹亏,心里还是挺平衡的。但是已经上了台,现在又当着全车人的面就这么老老实实地把五块钱给她了,这样自己给自己台阶下不就证明了咱刚才纯粹是无理取闹吗?不行!还得继续砍下去:“看我都不知道,内成到师岗就这几里地你都要五块!”
售票员急了。收了两年的费还没见过这么难缠的,索性来了句:“哎呀嫌贵你不坐!看就一块钱你这人一下儿杠哩下不来台了!”
“咋你这闺女是个这!说个话咋真可恶?!看不就坐你个车么,都厉害成这了!哎呀……”
“谁可恶了?!谁可恶了?!明说不谈!要坐了五块钱,不坐下去!”
“这还不叫可恶?!你叫真些人评评理,瞅你那啥态度啊!”
“你也白说这,出门在外哩!哪儿有坐车不掏钱的理?!”
本来就满满的一车人很烦躁了,再加上这俩人这么一吵,司机受不了了:“算了算了!有啥吵哩?!四块钱就四块钱!哎呀……”
司机还没说完,售票员又急了。车上的人收的都是五块,凭啥他老头只给四块,那我这生意以后可咋做?!冲司机道:“不能搞特殊化!看就五块钱我都不知道他掏不起!这老头明摆着是胡搅蛮缠么!”
老头本以为司机那么一说这事儿就完了,若真是只掏四块,正准备在心里面暗喜呢!谁知售票员她出口伤人,他妈的我都五六十的人了,你跟我吵?!道:“咋?!咋?!!谁胡搅蛮缠了?!啊?!瞅瞅你那样调子啊!”
两人的火气越来越大,司机也越来越烦躁:“吵球毛你们吵啊!不想坐了下去!少球搁我这儿吵!”
售票员一听心里多少有点安慰,有人替她说话!老头恼了:“看我是想跟你们吵?!你也不瞅瞅这闺女那样!恶(e)哩跟谁欠她馍钱了也是!上辈子也不着(zhao知道)是个饿死鬼?!”老头很聪明,他不骂司机,要不司机真把车停下他就完了。但老头儿话说得太狠了,司机还是很生气。售票更别提了,恨不得吃了这老头!正当司机要踩刹车售票员卯足了劲儿要破口大骂时,不知哪位仁兄释放了一个屁。此屁一出,便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弥漫了整个车厢,掩盖了原有的汗味、腥味、狐臭味,奇臭无比。闻者无不紧皱眉头,屏住呼吸。靠窗的乘客更是早已把头伸出窗外,宁愿吸着外面由汽车挑起的灰尘。这屁同样影响了司机的思维,堵上了售票员的嘴。老头看“敌方”势力雄厚,待此屁消退必然大败。于是迎屁而上,不误时机地说道:“哎呀!我也不是恁(那么)不好说话的人,也不想跟你们吵!给!不就五块钱么!”手上并着掏钱的动作。售票员的怨气本来就被臭屁稀释了一大半,再看老头又给了钱,心想也就罢了。边接钱边说道:“算了算了,哎呀出门在外都不容易!”司机见两人都停止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屁慢慢地散了,汽车继续摇摇晃晃地前进。
我像个旁观者,漠视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