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冢”密道亦为青石砌筑,深邃而狭窄,高五尺宽四尺的洞身让眼前这些七尺大汉们必须佝偻着腰方能勉强通过。狭长的走道阴凉如水,磷火闪处,可见斑驳石壁青苔遍布,触手滑腻,本就不甚通畅的气流混合着地下特有的土腥味和腐草的霉味,让这群过惯了沃野驰骋,笑傲山林的东北胡子显得颇为不耐。
这一行共计十三人,十三匹快马,十三把长刀,十三把凶名昭著的斩马长刀!
三年来,有多少人死在这十三柄长刀之下,恐怕连他们的主人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上月初八,老二“穿云刀”葛洪看上了郝家庄庄主郝大通的三孙女郝瓶儿,大当家的“雷刀”雄战亲自上门提亲,不想却被那老腐儒严词拒绝。一夜过后,郝家庄被烧为平地,上下五百一十二口,无论老弱无一幸免。后有官家前往调查,见到庄口那株百龄老槐树的歪脖子上,吊有一具年轻女尸,尸身体态丰满不着片缕,下体破烂,紫红色血水业已凝固。死者虽然左乳被割,但表情安详,应是在落入暴徒手中之前已然毙命。有相识的从她清秀的五官认出,这不正是郝家三小姐郝瓶儿?树下横陈一口带血铡刀,刀身正中刻有二字:“十三”。
前行百米,有三座人头塔架立于路中,数百头颅个个面目狰狞,见者无不心丧胆寒。众衙役据实上报,不想三日后,州府批文亦仅为两字:“走火”。官匪勾结可见一斑。州府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平常人家只有叮嘱家中妇孺,无事少要出门,出门必以轻纱遮面。
“关东十三刀”凶名逾盛。
此次,雄战不是来给哪个兄弟提亲的,更不是走亲戚、串门子,他是冲着沈府那两千两黄金来的。
“关东十三刀”出马,抓个十三岁的小毛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这里虽然隐蔽,却瞒不住这帮盘踞北部荒原数载,土生土长的顽寇。他记得,昨日晚间,龙门寨议事厅,当他三弟挥手砍下第三个小乞丐的脑袋时,其他的“小畜牲”就全都招了,而且一个比一个说得详细,生怕漏了什么的样子。一想起他们最初口口声声:“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的稚气样子,他就一脸的不屑。
“义气?我呸!”
密道再深,总有个尽头。雄战右手捏着悬下来的那串青铜銮铃,颈项微偏,连着的丝线便即被他口里叼着的薄刃短匕无声截断。而他的左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过肋下长刀。
他回过头来向身后撇了撇嘴,整个队伍立刻停了下来,从下令到执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显然,之间的默契已非一朝一夕所能养成。
雄战将铃铛捏成铜片置于怀内,顺手掏出一把样式古朴的细长短刺,刺柄处刻有一狰狞兽首,形似猿猴却头生双角,三棱钢刃自眉间伸出,层层叠叠的云纹在磷火下闪着幽蓝寒光,在接近刃面处,可以隐隐看到有细小的冰晶凝而不散,十分神奇。
雄战人虽粗犷但做事谨慎,只见他先招呼后面的兄弟将火磷扇熄灭,等到磷粉燃烧的刺鼻味道散尽,才反握短刺,小心翼翼的在镶有铁条的木质顶板边缘来回错动,每一次划过都会带下几片朽木。不到片刻,一道长一寸宽三分的缝隙出现在顶板边缘,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一息而就。
雄战等人迅速退后,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半点响动。静待大约盏茶光景,见没有光线透出,也未见火油、腐液等物渗出。雄战心中大定,但他仍不敢掉以轻心。不知为何,自进入地道以来,他一直有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但洞室如此狭窄,且前有自己开路,后有六弟、七弟把风,他确信,即使是只老鼠也绝对没机会尾随他走完这百米长道。
莫非有鬼物?
一想到邪崇鬼事,雄战背脊没来由的一凉。十五年前家乡闹“尸灾”的情景至今历历在目。千年僵尸化身旱魃,呼风唤雨召集千百绿僵破土而出,一夜之间,数十村镇化作鬼蜮,魑魅魍魉白日伤人,一时血流成河,残肢遍地,腐尸盈野,且若待月圆之夜,玄阴之气充斥天地,王者旱魃召集十三尸王施展大阎罗法阵,千万鲜尸以血之祭奠可遍化行尸,其势之剧,可谓逆天。当初要不是天门山龙虎观众位道长舍命相护,催动元罡精元维持坤元无极法阵,历时三昼夜,坚持到天陆正派来援,怕他雄老二也早同双亲姊妹一起化作布偶一般的行尸了吧?
现如今,海内诸州修仙成风,燧人氏早与妖魔杂处,若说此处突然间蹦出来一只獠牙厉鬼,也并非痴人说梦。不过,雄战转念一想,据那帮乞儿所言,这程姓小子藏身此处少说也有两年,小小年龄不通仙法,若有不干净的东西,哪里还能活到今日?想到这里,他不禁暗骂一声“晦气”,抬手轻推,头顶上嵌有铁条的红松木门应手而开……
并不是“雷刀”雄战托大,实因他从沈家暗线得到的的消息是:这“程姓小子”仅是个纵火长街的小贼,若非他宰了“七爷”沈万重的独苗,绝了沈家的后,他哪里值那两千两黄金?今日如此大动干戈,堂堂“关东十三刀”集体出马,主要还是防备得手之后被他人“黑吃黑”。不过,若他知道沈家经营数百年的“藏金阁”被破,且与此子有直接关联,他必然不会急于来“石冢”拿人,至少会事先观望一段时间,待形势明朗,再伺机搅局,以图个浑水摸鱼。
可惜他毕竟是个“外人”,外人是不需要知道这些的,于是他们成了问路石,很好的问路石。
令他更加想不到的是,留守在洞口的老六和老七现在已经化为两具冰冷的尸体。
洞口,厚重的钢刀连着鲨鱼皮刀鞘静静地躺在身侧,显然,他们还没来得及出刀便已丧命。四周没有打斗的痕迹,连脚印也不见一个,即使有,也已经被人巧妙地掩盖住了,寒风吹过,只剩下苍松古柏和一地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