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想多跟兄弟交流,也不是推脱任务,
既然政府站在一边,作为子女有责任,
不能袖手旁观,我只是对此行没有底数。
“到时那单位又会反过来说我们
工作没有做到家,漂亮话谁都能脱口而出。”
我不以为然,但没有表示出来,我们俩
慢慢走,经过护士工作台,他向护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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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乡下有句土话:请师师为主,
一般情况下,不会对所托之人发表评论,
也提不出建议,假如我的水平足够高,
高过了希望所在,也就不会再敬畏神灵,
那些秉承了神灵万一的技艺,应该
只由特殊的人掌握,我们门外汉根本不懂,
但哥的做法是出于爱的力量,亦是对
天使们工作的尊重,汇报并且诚恳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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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则靠边站,陶醉于护士小姐的笑容。
站在鬼门关前阻截无常,是她们的工作,
直属于天廷,天神在人间的信息到达,
她们做出最后决定,死亡、痊愈,或遭受折磨,
在人间,她们也连接着病人、医院和天职,
所处的位置,是一个剧烈旋转的漩涡,
如此灿烂的笑容,并未见职业化标准,
而是出自内心,她们能懂我们心中的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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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难侍候的是我们这些家属吧,而非病魔,
我们以健康人的眼光窥测,主观意愿,
主导了一切,臆断并提出强烈的自以为
是的建议,根据来自经验及想当然。
哥现在就担当着此等角色,在爱心驱使下,
以儿子的名义,表情丰富动作夸张打探,
那白衣天使始终微笑着,看看电脑显示器,
或在记录簿上写划,然后抬起头面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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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沉静的、沉浸于生活、工作与天堂的脸。
对病人与家属的急切心情给予理解,
其实也没有需要理解的,每个人都糊涂,
把握不了命运,不知何时是那最后一刻。
这种玄虚,天使们也不便透露,床头蜂鸣器,
此起彼伏从护士室传出来,白衣服翩飞,
脚步声细碎,但整个大厅感觉很宁静,
心与灵的宁静,像一只珐琅彩兰花瓷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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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得到答案,有些虚脱地停止了交涉。
我脚步轻盈地离开时,什么也没有得到,
本来我也无所求,但我从天使的脸庞,
看到神的旨意,每一个生命都是同等重要。
我们哥俩肩并着肩,绕过坟地般的工作台,
心有灵犀地穿过通向电梯的过道,
等到电梯的空间里没有座椅,许多人
表情木然站在那里,男人面前烟雾缭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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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面容憔悴,姑娘们也失去了娇俏。
每隔一段距离便可以看到四个大字,
“请勿吸烟”在这里成了一纸空文,安保
人员也给予理解,他们有自己的解释,
不在任何人的责任区,这里成了权力真空,
有害于健康的行为到哪里都受歧视,
要知道,在意面前,人自身的影响多么渺小,
蚍蜉撼大树,你自以为有强大的精神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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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大限的到来,任何行为都无济于事。
是不是不吸烟的人就真的能多活几年,
科学这样说,但经过神灵的首肯吗?
自身免疫力减弱,谁能够敌得过遗传,
生活的重压象四面密封的墙壁,紧绷的神经,
有诸多理由需要通过合适的途径来舒缓,
我不吸烟,在烟雾弥漫中我不自在,思维
停顿,反应缓慢,特别是口中发苦发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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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影响了别人,不符合我的习惯。
站在远离人群处,靠近消防器材的角落,
“刚才护士长怎么说,那姑娘一天中,早晚
各来探望一次,打针换药都是其他护士做。”
“她也作不了主,还得听主治医生的。”
兄弟间的对话经常冷场,我俩陷入了沉默,
我绞动脑汁想要找个什么有趣的话题,
能够持久,不象是山地间闪烁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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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生活得回避,孩子的未来规划也相左,
他一门心思要培养绅士,而我则释放天性,
但我还不想离开,我心里肯定还有话,
真正的血浓于水啊,于是谈爸的病情,
“一天比一天精神好转,照此进度下去,
很快便会痊愈,先别急着送回小山村……”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哥不耐烦地打断: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病吧?直肠癌,是癌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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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蹙住了,人群与医院之墙都归安静。
“他还不知道,你也不要表现出来,
相比之下,直肠癌有很大的治愈希望,
不一定就是死病,我有个同事也是直肠癌,
开刀十几年了,仍活得好好的,主要是
他自己配合,我们一直对他说是肠梗塞。”
如果病痛不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痛苦
就遥不可及,在亲人身边也只有妄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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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死亡没有概念,更遑说癌症也不例外,
他挤进人群,意图将他的全部信息带走,
电梯能承载起如此多的痛苦与悲伤吗?
还有他的规划---我不知道希望到底有没有!
电梯门缓缓地关上,我看见许多凋落的
花瓣溢出,象被压榨机挤出的芥子油。
医院里永远四季如春,但只是一个荒漠,
就是想要一颗丁香种子开花,也不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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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着从电梯上下来的人群往回走。
很快的被一阵风吹散,他们一个个消失,
为与病魔抗争的亲友加油打气,听从命运,
我们是一群被染上生化病毒的僵尸。
来时的过道此时延伸无限,我木然地
走过,护士小姐的靓丽面容也对我无视,
很快的我选择了做乐观主义者,痊愈
不是侥幸,是一个无法辩驳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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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推开虚掩的门,进入空空的病室。
看着静静地保持均匀呼吸的爸爸,
我的父亲,从高高的天廷,从虚无处,
带给我生命的那个人,曾与我一样潇洒,
充满活力和希望,但现在已病入膏肓,
他的生命已快走到心头,将掉落悬崖,
而自己却不知道,这到底是出于谁的意愿,
有可能是很久之前他自己划的红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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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样努力拭去,都不能悬崖勒马。
于是我坐下来给远方的朋友发信息,
我知道他曾发誓说不再踏足葵城,
(跟自己过不去的诺言没有任何意义)
但在心底里我还是希望他能来一趟,
又不希望他来,我不想欠他的人情厚礼,
天啊,自从他在茫茫人海中找到我的背影,
我爸就开始发病,他的失去了免疫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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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癌细胞则日夜不停地攻击他的躯体。
我承认我小人,心里在计算他能给的礼金,
我的社交圈子不大,但在人世间走一遭,
体味到礼尚往来是一门不可测的学问,
以交情论,我们之间的人情帐一片空白,
没有历史记录,我为何要他凿开这块坚冰,
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曾给予我热情接待,
那么我们之间存在交情吗?不能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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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谊在一次次猜疑时,需要双方来证明。
有人的眼光存在与常人不同的光波,
即使是受过共同的教育,站在同一角度,
他们看待人事也和神一样自然超脱,
并且总能找到合适的表达途径,同道中人,
更能在千里之外在彼此的荒原燃起圣火,
我痛恨这个以互赠金钱献爱心的时代,
但冬日的早晨太多雾障,我视野不够开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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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以褴褛来遮蔽不断孽生的冷漠。
另一个原因就是有的人总能找到理由,
来为自己的行为做合理注释,堂皇冠冕,
他们在复杂性的社会动态里从善如流。
可惜啊,很明显,我的朋友他不是这一类人,
日子过得窝囊,还在为一日三餐担忧,
人以类聚,物以群分,但我要比他好许多,
我已娶妻生子,而他却还在梦中谈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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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纪一天天老大,操心的爸爸妈妈白了头。
他给我回打了电话,给我的灵魂以安慰,
还说既然是医院得出的结论,就应当
当作癌症来诊,不能想当然另生枝节。
奇怪的是他对生命的存在看做偶然,
而死亡则是必然规律,这点我很不理解,
他还以自己的切身体会来佐证,攻击
现代医学,现代人对精神太随意、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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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则延伸到养老制度的东西方范围。
我唯唯诺诺,连自己都不知所云,
是免于让他点亮心中那盏灯吗?要知道,
眼看白花花的银子化成水,是老人的心病,
谁会让一生的努力会都拿来买药吃?
这就叫积攒一世,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来党的愚民政策十分正确,条件青涩,
贸贸然顾全大局,所有的努力都将归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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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命里只有八角米,讨遍天下不满升。
自始至终,我都在希望他能说要到葵城来,
但他似乎绕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半点
意思,我准备假装装客气,他完成表白,
事实上我也不能让他真的启程,如此这般,
我们以后的交往都将背上沉重的人情债,
他如果表示,我将阻止,双方皆大欢喜,
友谊得到升华,虚荣的面子工程更加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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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没有半点改变---我的问题仍然存在。
整个一自欺欺人的游戏,并非真需要,
自欺欺人,心底里是自卑心理在作怪,
在知根知底的朋友之间,表面做秀、炫耀,
都只有招来一记重锤,令友情的大堤,产生
裂痕,所幸我们都不重形式,都比较清高,
我的档次虽低些,到底跟仙人有过交往,
天性本真,能及时放弃或改正偏向的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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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有无为的心,而我们则解除了镣铐。
不可否认,适时而至的重锤能更夯实
并不紧固的友情大堤,一个人走路,
总有一天会寂寞,削去多余,线路更平直。
我坐在那里,看着被输液管束缚的父亲,
他双眼微闭,回忆在涌动,像水缸里的茄子,
对未来的憧憬则更多地被活下来的信念
挤占,无可奈何地让出更有利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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堆积如山的是地狱恐惧,虽然对此一无所知。
我们总是偏向死后下地狱,而忽略天堂,
越靠近死亡线越是如此,而在潜意识上升
到意识,则对尘世间的避难所给予更多想像。
事实上从来处来,向去处去,落叶归根,
每个人都在履行合约,生命由一个人担当。
那么我坐在这里是什么在驱动?不完全
因为爱,是我们自己构筑的一道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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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会制度及文化传统为我的行为做了表彰。
文化传统认为这种事应该是我的义务,
社会制度则在偷笑,老有所依被转移视线,
还未觉醒,没有人意识到,儒家服务于上主。
但像道家的自生自灭显然不人道,无疾
而终在现代工业之下只有极少数几率,
我不再去想这些窝心事,实现理想
需要自身努力以及太多外部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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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指望任何人,躺在病床上的是我老父。
有些建议及心理上的安慰只能依靠朋友,
(从极深的天坑地底看,亲戚间的拜访
只是一种表象从一只手流向另一只手。)
遗憾的是友情经不起推敲,像我这种人
总喜欢深入骨髓,浮云都会绕道而走。
最终我还是下定了决心,给陈伟打电话。
告诉他我爸得了直肠癌,已切除了肿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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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正在康复,在湘雅医院二病室,九楼。
朋友之间的重要信息交流简单而直接,
就像经过五一大道,从溁湾镇到火车站,
而不是到烈士公园看花,南郊公园赏枫叶。
“直肠癌切除肿瘤后转良性的机会很大,
你也不要想太多,暑假刚过半,还有一个月,
对你生意影响不大,即算有影响,你也只
能舍得那一坨肉痛,安心服侍直到开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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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假我的生意还算可以啊,能赚到生活费。”
“今天下午我有点事,明天我上午来探望,
要不要我给你带瓶酒过来?让你偷偷地
过瘾,你家少爷呢?深圳之行令人心情舒畅,
回来后却马上转换角色,他将到乡下去?
那是正确的,稳定的环境有利于成长。”
“我却认为动荡不安使人的目光更锐利,
水到渠成,残酷无情更能磨砺人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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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上午我得到老爷子的原单位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