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室两厅。”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真是浪费,还有很多中国人根本买不起房子呢。”
“几年前买的时候房价是比现在低很多的,也不是买给我一个人住的。我十岁的时候爸妈买的,当时他们打算再生一个孩子,所以布置了三间卧室,另一间当书房。在买房的当年他们就离了,两人各奔天涯,书房里只有我的书,两间卧室他们一人一间,尽管他们从来不同时回来。离了婚的夫妻是仇人,我故意不让他们同时回来的。就算我不通知对方,他们也不太可能碰头,两人都是疲于奔命的打工族,没有多余的时间回来,他们的生活重心一直都在打工的地方,在那里就像地头蛇。”安纯乐跷着二郎腿说。
看过赵渊的房间后,安纯乐想去打一盆水来打扫,可是连踮着脚尖走路脚都会痛,她只能坐在床上将脚悬空。她使唤赵渊把这前两天他才打扫过的地方彻底的打扫一遍,不仅墙角和床底下要弄干净,屋子里的每件物品,椅子、桌子、柜子什么的,通通要使劲擦干净,得一尘不染。
“挺干净的,我看不需要打扫。我没时间做这个,我要马上去幼儿园接妹妹放学。”赵渊审查了自己的房间后说。
“不是放暑假了么。”
“现在的孩子只有名义上的假期,除了周末补课,寒暑假也不会放过,他们幼儿园比中小学唯一好的地方就是周末不用上。”
在赵渊牵着他的小妹妹从门外进来时,安纯乐正坐在椅子上跷着腿看电视,她抱着她的挎包一边看电视一边在里面找东西吃,先吃了几粒巧克力豆,然后是奶糖。小女孩走过来笑着跟她打招呼,对她说“小安姐姐好”,看样子在路上赵渊跟他妹妹讲过她了。安纯乐手忙脚乱的在包里快速翻着,赶紧抓了一把糖果递给小妹妹。然后她就听见赵渊叫他的赵小妹要跟姐姐讲谢谢。
婶婶在厨房准备晚饭,叔叔在他们的房间辅导赵小妹做功课。赵渊没事可忙,想起来需要帮安纯乐打扫房间。呆了几个小时,安纯乐已经习惯这里的空气,不想麻烦人家,就表示不用了。他想起被安纯乐弄得洁净异常的他的小木屋,打算把这里也得弄得那么干净,接着就去挪动床位了。
一个女孩这个时侯来找赵渊,手里拿着一本书,安纯乐侧着头看见了她横拿着的书的书名,是森村诚一的《人性的证明》。她头发披肩,穿着贴身短袖体恤和刚包着屁股的牛仔短裤,以及平底凉鞋。她在门口向婶婶询问了赵渊是否在家,婶婶虽然不认识她,还是跟她说在。她一边往屋里走一边移动着目光搜寻赵渊,无意间踢倒了安纯乐放在门口的鞋,它们原本是并排整齐的贴放着,鞋尖全都朝门外,现在两只都东倒西歪的。
安纯乐一蹦一跳的扶着东西前往门口将自己的鞋摆放好。这个过程中,那个女孩在房间里找到了赵渊,把书还给了他,并好奇地问刚才坐在椅子上看电视的那个女孩是谁。赵渊迟疑了一会儿说那是他女朋友。此时安纯乐扶着墙壁刚用右脚蹦到客厅中部的位置,整个人顿时愣在那里,立刻有被骗的感觉,似乎是赵渊将她拐来这里的。
“小渊,这姑娘是谁呀?”婶婶端着一盘菜从厨房去客厅,看见那个女孩从赵渊的房间里出来。
“她是罗莉,我高中同学,前几天我借给她一本书,来还书的。”赵渊走过去扶正在蹦回椅子上的安纯乐。
“马上就开饭了,一起吃饭吧。”婶婶将菜放在桌子上说。
“好啊,我正饿着呢。阿姨,一看你这菜就很好吃,你要多准备哟,我饭量很大的。”罗莉笑得两只小眼睛险些失踪。
婶婶一边眉笑颜开的走回厨房一边说:“今天真是热闹啊,跟过年一样。”
像在家里独自一人吃饭一样,安纯乐在吃饭过程中始终保持沉默,忍受着初来乍到的罗莉和婶婶以及叔叔的说笑声。在高中的时候罗莉跟赵渊根本都没讲过话,没有故事可讲,她便讲起了她是如何跟赵渊真正相识的。她说在两年前她退学去打工,被人骗了,是小渊把她救回来并送回家的。她还说了很多赵渊在她打工的台球厅打球时的事,比如哪天把谁打败了,又有哪天打出了什么样的成绩,诸如此类。
“你为什么说我是你女朋友?”叔叔和婶婶明天要早起上班,赵小妹要上学,所以他们都早早的去睡了。安纯乐没有睡意,将电视音量开得极小,一边看电视一边问赵渊。
“只是应付罗莉而已,你就当没听到吧。”赵渊将刚洗完的葡萄推到安纯乐面前。
“为什么?”安纯乐扯断一截卫生纸,然后揪了一颗葡萄,用纸擦掉上面的水和残留的杂质。
“女生都很容易喜欢上帮助过她们的人,就因为那次的事,她一直在接近我。前两天我去书店买书出来碰到她,她跟我借书,问我看完了去哪儿还,因为我去台球厅的时间总是不固定,那本书是新的我还没看过,我想早点看,就告诉了她这的地址。包括她在台球厅打工的事,她也说过是因为我常去那儿,不然她才不会老是忍受那些不良少年的性骚扰也要继续留在那儿。其实那年的事我没什么功劳的,当时我有事需要去雅安,是帮叔叔办的一件事,他要上班走不开。我住在一家旅馆,下午我从外面回旅馆休息,走在街上看见一张纸条从楼上飘下来,这房子有好几层都是我住的那家旅馆,这纸条估计就是从旅馆里的一个房间里给扔下来的。纸条上说三楼有人被绑架请帮忙报警。后来警察来了,事实就是罗莉被几个青年在大街上抢来的,他们准备把她安排到娱乐场所去卖。因为是以前的同学,我就把她带回来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帮助女生?”提供完罗莉的事安纯乐联想到了自己在森林里的事。
“你怎么把我说得像侠客似的,其实没有啦。嗯……也许有一点吧,因为在我妈自杀以前我没能为她做些什么,觉得有点内疚。”赵渊拿着一颗葡萄放在手里,没有将它送进嘴的打算。
听到“自杀”,安纯乐吃惊得瞪大了双眼,继而伸出双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圆圈和直线。
赵渊转过头看了一眼她的手,又将头转了过去,继续看着几乎都听不到声音的电视画面,说:“当时我看到你手腕上的伤痕,一瞬间感到不明白,很快就想清楚了,虽然难以置信,但是我还是知道那条直线是割腕留下的。我妈当年就是割腕自杀的,两年前,我刚上高三,后来我就不上学了,自作主张去工作了。我能理解她的选择。小时候我爸在村子里的名声是很好的,人老实又能吃苦,对亲戚邻居都不错,跟别人家的女人也没有绯闻。他去新疆打了几年工,当了包工头,就有了女人。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带回来过一个,我们老家没有多余的床,他就和那个女的睡一起,我和我妈睡。虽然村里也有风言风语,但是我从来没在意过,一方面是因为当时太小,又不像现在城里的孩子知道的那么多,所以只道那女的和他是朋友;另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喜欢他原来当护林员的时候,觉得他就像森林之王,我把他当偶像崇拜。你可能不太明白在小男孩心中父亲是多么了不起多么伟大。后来我们来了县城,我也十二三岁了,渐渐发现他老背着我和爷爷跟别人通电话,语气很暧昧。他倒是从来没瞒过妈妈,他大方承认他在外面就是有女人,不止一个,因为他在那么远的地方赚钱养家,又是个男人,总会有些需要。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妈妈性格软弱,不敢跟他离婚,他也没提过。妈妈死了以后他回来办丧事,我以为他会后悔,但其实没有,就好像这事跟他没关系。”
“人们离开家人出去赚钱原本是为了家人,但却渐渐抛弃家人。”安纯乐眼神空洞的望着根本不知是在放什么节目的电视。
“那次我打了他,断掉他一根肋骨。从此以后我跟他就没说过话了,过年的时候他回来,家里没有多余的地方,他和我住一间屋,即便是这样,也是面对面一声不吭,彼此都当对方是空气,很奇特的父子关系。”赵渊一边说一边轻声笑着。
“再好的关系也总会有消亡的一天。”她已经慢慢将头低了下来。
“一旦结识了错误的人就会贻误终生,我妈错就错在嫁错了人。我跟罗莉和台球厅里常一起打球的人以及工作中的同事等,都算不得朋友,从没谈过心,我始终觉得随便跟人交往会损失什么。”最后一句话使他蹙额。
想想自己,安纯乐又何尝不是呢。对赵渊来说,安纯乐可能是他两年以来唯一能谈心的人,但对安纯乐来说,他可是她这辈子以来唯一能讲讲心里话的人。她常想,也许她注定生来就是孤独的怪胎。
“话说回来,你年纪那么小,根本就是个孩子,怎么会想了结自己?”他转过头看着安纯乐。
“左手腕的两个圆圈是拿烟头烫的,我十四岁的时候干的。我爸老是抽烟,戒倒是戒过,只是次数比较多,起码几十次。有一次我实在是气不过,拿了他的烟头回房间烫自己。第一下痛得要死,我大叫了出来,他们都不在家,没人知道。第二下有了经验就没叫,但还是痛得不行。右手腕的是拿水果刀割的,那刀不太锋利,我又没敢割太深,结果我坐在卫生间里等血流了一地,痛得实在不行就去诊所包扎了,医生说还好没割到动脉。”她一边向他展示伤痕一边无谓的说。
“你还真下得去手。”他咧着嘴不忍目睹。
“其实下不去手。我根本就是个胆小鬼。从十四岁半到十五岁半这一年内我都在想死,最开始想吃安眠药,觉得那样没痛苦,后来买了那种胶囊状的,我直纳闷儿怎么不是瓶装的,电视里都是那么演的。我把所有的胶囊全剥了,想一把将几十粒全塞进去,快放进去的时候我想,要是刚吃下去还没睡着,却想起了一些需要我去做的事,结果还没做完就死了怎么办?于是一粒一粒的吃,才吃了一粒就不敢了,吐又吐不出来,睡了一天。后来我想跳楼,想试试飞在空中的感觉。我光是站在防护墙边上往下看就觉得眩晕,又想到跳下去后难看的死状,就放弃了。再后来想跳河什么的,直到十五岁半的时候用刀割了才知道有多痛苦。”安纯乐跷着二郎腿抱着双臂说。
听着她轻松的语气,他沉默了,静静的看着她。
“十六岁是个转折点,从这一年开始,我习惯了孤独,并开始理解他们,其实他们没有抛弃我,相反,是我抛弃了他们,我从心理上抛弃了我的父母。”
“因为你总是对人对事要求很高很严。虽然这样做你的世界会很美好,但是这世界本身就处处充满了肮脏,小安安这样会活得很累的。”
“我知道,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不愿意向这世界妥协。”她掏出一袋散装巧克力豆递向他。
“谢谢。我不吃甜食,连很甜的水果都不行。我妹妹最喜欢给我过生日了,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蛋糕全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