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上元节的当夜,湘愿来了位不速之客,当时雅卿正给我纺着金银相间的具有荧光色彩的纬线,我则往绣屏上绣着百合花花蕾的边纹。秦磊在花厅假寐,却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态,雅卿则神色愉悦,不时声讨着不久前陈念娉的跋扈无理以及花容尽失的尴尬。
“小姐,那纨垮子弟未免也太过放肆了些,竟敢言‘我一见姑娘竟忘记圣训,所以敢问姑娘芳名?’这样的混话,偏偏神色却是那样无辜正派。”
我正要答话,忽然听见了敲门声,接着听到秦磊的声音响了起来,充满警惕,“什么人?”
“鄙人陈明峻,有事情叨扰你家姑娘。”只听一个温润的男声答到。
门开了,秦磊的声音低沉,语调却上扬:“是你?”
“深夜叨扰,还望见谅,这是家父,有事请教你家姑娘,还望能见姑娘一叙。”
于是我走了出去,于是我见到了陈沅江,于是就在当晚,我搬进了陈府,以报复的心搬进了那座我一直是蔑视的官邸。
陈沅江当夜寻来却是必然,那蓝色镶着百合花的丝绒披风,别人不识得,陈沅江则定然识得,因为这件披风是秦悦娉亲手所制。秦月山庄是一个特殊的所在,四季如春,烟云环绕,飘渺若仙境,却无处不氤氲着浓浓的瘴毒,虽不致命,但能渐渐吞噬人的灵魂,让人沉浸在美丽妖娆的梦境中无法自拔――这就是擅闯秦月山庄的人为何到最后都会非疯即傻、满口痴言,而秦月山庄的人则有这种瘴毒的解药,解药配方隐秘不流传于外,只有秦月山庄的主人知晓,但秦悦娉并没有传授予我,我想她大概不愿我再回到秦月山庄罢了。在瘴毒弥漫的环境下,存活一种特殊的蚕种叫“蓝冰蚕”,蓝冰蚕的食料便是浸透瘴毒的红萍毒桑,毒桑之叶蕴含剧毒,所以蓝冰蚕要克服生命的极限成长、结茧、吐丝,存活率极低,蓝冰蚕丝最后还要与柳絮一起纺织成匹,柳絮松散易断,织丝成匹相当不易,何况一件成衣?此乃其一也。其二,冰蓝丝绒在月华的映照下,宛若水流般促使织绘的百合花缓缓盛开,栩栩如生。且外,传说此衣还具有令人惊异莫测的防御功能,不过如今除了御寒之能,其它之功效我还未曾见知。据说景浩五年,明轩帝沈显曾收罗得这么一件材质的舞衣赐予宠妃柳氏,为博其欢心,奈何柳贵妃红颜薄命,这件舞衣也就成了陪葬品永埋地下。其实那也为秦悦娉所做,不过这个我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道的。除却披风,更重要的则是我的眼眸,世上除了“秦月山庄”的秦悦娉,没有人会拥有那样梦幻般的浅紫色,这点陈沅江应很明了,所以我可以想象陈沅江在听毕陈念娉的撒娇和抱怨后神色莫测却未发一言的神情,接着,陈念娉那双美丽的眼眸充满了不可置信,骄傲自尊如大厦般倾塌的绝望,哭泣着冲出了陈沅江的书房,正是因为陈沅江的沉默,陈念娉对我的嫉恨更增一层。
而我在陆文航的“姑娘暂且留步”的清爽声音再次响起时就已猜到了三人的身份,是的,我在陈府的门前见过陆文航那白衣翩翩的飞扬身影,只是当时距离太远未看清楚形貌,从他那不羁的眼神中我看出了他问话的刻意,是的,他刻意地转移了陈念娉的愤怒,刻意地将陈念娉拉离湘愿,对于这个,我曾思索好久,却不知缘由何故。不过我可以笃定陈沅江当夜定会寻来。
所以当陈沅江和陈明峻赶来时,未待秦磊通报,我便信步到了花厅,于是我看到了陈沅江,那个据说是我父亲的人。
待花厅只剩下陈沅江和我。我沉默地,只是定定地看着他,不语,面无表情。他已不再年轻,不再如画像上那般令人心折,沧桑的痕迹染上他的发,他的眉眼,他已经配不起秦悦娉的相思与等待。
他却也不语,定定地看着我,面色平静,初见我时的错愕刹那间闪过。
“秦悦娉是你何人?”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只觉一震,回过神来,却答道:“我娘说你是我的父亲。”
只见他怔忡了片刻,眼睛里蕴涵了一丝雾气,看不出内容,却淡淡道:“原来。。。原来她是如此。。。告知你的。。。”沉默了片刻,他接着道:“那。。。你。。。娘可好?”
“她过世了。”我想我的眼睛几乎要溢出火来――秦悦娉悲苦一生,陈沅江你又可知晓分毫?
我看到陈沅江的脸色明显地黯然了,却极力压制,然后道:“她。。。可有所交代?”
“无,只叫我来宛城寻你。”我突地有了报复的快感,心中忽地涌上一阵苍白的痛。
陈沅江沉默了良久,才又道:“那你可愿随我到陈府?”
“好”,我脱口而出,心里却是冷笑和冰冷的。
是夜,陈沅江便着陈明峻将我送到了陈府的藏心阁,陈明峻眼中虽布满了疑问,却未曾问我半分缘由。
在陈府的翌日清晨,我刚起身便听到了藏心阁外吵闹非常,便遣了雅卿查其缘由,雅卿还未抬脚,只见陈念娉冲了进来,满脸怒气:“你怎会住在藏心阁?”
“陈沅江让我住于此的。”我冷冷答道。
“你。。。混账,竟敢直呼爹爹名讳!?你到底是谁,爹爹竟然会同意你住在藏心阁?”她声音凌厉,那张纯美的脸因怒气显得狰狞可怕,几乎是相随的,她的手甩了过来,“我今天要教训你这个。。。”
“娉儿,还不住手!”门口威严的呵斥声响起,“是谁允许你来藏心阁的?”
陈念娉脸色突地苍白无血,期期艾艾地说:“爹爹,我。。。”,话音中途却被陈沅江平淡无波的声音制止,“你下去吧。”
“爹爹!”陈念娉脸色潮红,欲言又止,却被陈沅江不耐的眼神镇住,然后她狠狠地瞪了瞪我,随即走了出去,我注意到她白皙秀美的手攥的紧紧的,几乎要溢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