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粗粗的绳子拉了密密麻麻三圈,还有学生会一帮骨干专人看着。这一段时间,来投湖的人反而多了。大都在晚上,或者凌晨。有人说,这段时间是人心理波动的活跃期。因感情纠纷、因升学压力。一周当中竟然有三起这样的事件发生!搞得常重副院长现在碰到谁都要大发雷霆。“娘希个屁!”这是常重近日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好在三个人都没死!一个跳下去不久就被赶来的男朋友捞了上来,另一个是跳下去后,后悔了。自己又爬了上来。只有一个是真“厌世”了!铁了心了想死…。这个人,严格上说,好在不属于东医。是施坦爱那个大超市里的理货员。但常重还是选了一天,买了点水果,与夏开荣一起跑了趟医院。
一听东医的二位领导来看自己,姓夏的这位投湖者,面露羞愧。一度想下床来…,常重看他与自己差不多岁数,便上去把他劝住了:“老夏,糊涂啊!咋能去干这种事?”
看着一大篮水果,理货员老夏眼睛湿润了。
他抽泣道:“常副院长,您不知道,是活不下去了啊!”
常重一听忙与夏开荣交换了一下眼神。才说道:“我们都赶上了好时代啊!要珍惜,谁家里没点事,没点情况。”
“我的情况很特殊啊,我老婆下岗!儿子患小儿麻痹症,床上还躺着一个瘫痪的老丈人…,都要钱啊,而我一个月工资才一千块钱,我怎么活啊?”
“你饭总有吃吧。你干嘛不跟那种没饭吃的情况去比。好了,这个情况我与你们施总商量一下。尽量帮你解决一下吧。”
老夏笑了,夏开荣也笑了。常重叫夏开荣准备走,老夏才又说道:“一时半会没拐过弯来?”
“怎么想到了投湖轻生呢?”夏开荣问了一句。
“你瞧,东医那湖,现在装修得多漂亮啊,风水又好,就动了去那宝地轻生的念头。”
常重见夏开荣还想聊几句,低沉地下命令道:“还不快走!”
这些天,夏开荣心情一好,就又去“坠画”现场实地查看了一遍,虽然后来放在那里的是一些三十年前的骨头…。但坠画那一刻在墙上留下的痕迹还清晰可辨…。
故地重游让他有了新的感概,也让他找到了院头头所下结论的科学依据,连他自己都不得不承认,确实是祸起萧墙,墙面上的冲击钻钻得太浅,没有把钉子挂得太牢,才酿成惨祸。而这正是展前常重分派给他的那一帮工人造成的。工人们对他这个教授出身的“科长”采取了阳奉阴违的做法,二天的工时,他们尽情地拖了四天。这里的伙食很让他们留念。他们不喜欢这个“知识分子”来管他们,他们采取的办法是他出现在他们身边时,他们就猛酗酒抽烟,把环境搞坏,看他咳嗽到把泪挤出来。看他狼狈不堪,他就是这样被人算计给撵出来的。
他选了一天,主动把砸下来的几幅画搬回家来,一张一张修复。也想再仔细欣赏一遍。上次在美展大厅中转悠,忙于琐事,无暇欣赏,现在搬回来了,几幅画就在眼皮底下。他看着那幅《我是一条河》的画,心中涌起了无限涟漪,在那幅画下,他与宋副主任合过影,那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他就一直在那个梦里,是那幅画砸醒了他的这个梦…。
老伴看见他独自在卫生间里抹眼泪,觉得滑稽,就在他身后唠叨着问他:“这几幅画其实就是镜框坏了,我去菜场买几个新镜框回来…。”
“什么地方?”夏开荣吓了一跳,老伴一脸诚恳:“菜场啊,我天天都去的地方,你忘啦”
‘别逗了,那儿的东西能买回来上墙?’“有什么不可以,换上跟新的一样。”
“菜场和商场是不一样的,跟高级商场区别更大。”夏开荣被老伴这几句话越弄越烦。
“你就是骨子里瞧不起劳动者,别人也就骨子里瞧不起你这样的人。”
夏开荣一听更火了,急吼:“你还不进去烧饭!”
老伴心平气和地说:“你就光会冲着我吼…,”
夏开荣见老伴没有嫌弃,仅有嗔怪的神情,心中也有些愧意。老伴原先也有工作,是为了照顾他专心搞科研,才辞职回到家中,做他的全职老妈子的。他调到后勤科,这么大的动作,他也没与老伴商量,老伴是从他的工资条上知道他换了工作的。
老伴在他的身后蹲下来,拾起画框,掸着上面的灰,无不讽刺地说:“…你这样的框,一模一样的,菜场里还真有!”见夏开荣惊愕地看着她,她倒认真站起来说:“莫不是你们单位那些人就是在我们菜场那边买的?…”“为啥?”
“干吗非要为啥,不为啥,”“你是说,便宜!”
老伴确凿地点点头。夏开荣静了静心,突然想到了单位里那几个与自己老伴年纪一般大的女主任…。不过他很快又否定了。
夏开荣正色道:“你瞎说什么,有你这样糟蹋我们学院的吗?”“你啊,愚忠!”老伴最后赌了一口气抽身进了里屋。夏开荣正是被老伴末了那句话触动了心弦的,他手依旧摸着那些画框,心事重重地自语,再怎么修换,那画框都不可能恢复到从前了。
见父亲在房间里如中魔似的忏悔着…,女儿掀开门帘来看个究竟。见老夏把画摊在地上墙角,呆呆地把眼晴盯在上面,全然不顾旁人的出现。女儿悄悄地躲在他身后来…,想吓他一跳,见老父亲痛心地垂下泪来,她又不明白了,轻轻地从身后绕到身前…,推了推他,想让他回过神来:“爸爸,这几张画真值得你难过吗?”
“爸爸难过的是自己的工作。”夏开荣总算在女儿这儿讲了真话。女儿更不解了,说:“工作有啥好难过的,你难过难过妈妈才公平。”
不料这句话被里屋的老伴听到了,她的话便直接从里屋窜出来了…,针对女儿道:“你知道什么人情世故,快进屋里把你的臭袜子扔出来,洗衣机里还空着。”女儿的身影轻盈如松鼠,在几间房里窜着…,突然她又钻进夏开荣的身后来,呼吸沉重,异常严肃地告诉父亲说:“爸爸,出事了,你还不去看看你的鱼,全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