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是秦枭的远房姑母,因为他的生母体弱,便让她做了他的乳母,虽然是个下人的职责,但也是堡里为数不多的长辈之一。
秦枭的生母去世过早,王夫人很快就凭借哺育秦枭成了怒云堡的重要人物,这其中除了那所谓的恩情以外,还因为王夫人的娘家曾经跟秦家有过利益关系,现在她娘家的势力已经彻底衰落,不过秦枭在枱面上从不曾给过她难堪,甚至每次外出回来都会去王夫人那里以示孝心。
「嗯。」秦枭心不在焉的喝着茶。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女子的声音,「啊,堡主……」
秦枭的动作顿住,剑眉微微皱起。
洛孝绮的注意力也被转移,转头看去,正是早晨来服侍她的两个小丫鬟。
小丫鬟们见到衣衫半开,胸肌若隐若现的秦枭,连忙低头请安,俏丽的小脸不禁泛红。
「来人!把她们赶出怒云堡。」秦枭放下茶盏,指着两个小丫鬟,脸上出现明显的阴霾。
「是。」侍卫一脸冰冷的走过来,抓着两个小丫鬟的胳膊,就要拽出院落。
也许是侍卫的力道过大,小丫鬟承受不起,大声乱叫,「哇啊!堡主,奴婢知错了,堡主饶命啊!」
出了怒云堡,她们可就没有容身之处了,想到被赶出怒云堡以后可能遇到的事情,两个丫鬟哭喊得愈发凄惨。
然而侍卫态度坚定,没有一丝松动的意思。
眼看她们就要被带出去了,洛孝绮连忙看向秦枭,「爷,看在她们年幼的份上,你饶了她们吧!」
她知道秦枭有某种洁癖,不愿意在院落里看到除了她以外的别的女人,这两个丫头没有服侍她也就罢了,偏偏还要让他碰见,这不是找死吗?虽然她不喜欢她们想接近他的样子,但是也不愿意他在佣人的面前落下残暴的恶名。
秦枭看了她一眼,转身,拿起她早先准备好的衣袍,「不要让我再看见她们。」然后进入里间。
洛孝绮微微怔愣,转头,发现侍卫已经把两个小丫鬟扔回地上,于是走过去,蹲下来,低声抚慰,「下次记得要多注意些。」
打从她见到秦枭,他就是这么一副对女人敬谢不敏的样子,她实在想不通,明明知道会被处罚,这些丫鬟怎么还是要往刀口上撞?
其中一个丫鬟的性子有些倔强,抹去泪水,看着洛孝绮,「为什么妳就可以被堡主另眼相待?妳不也和我们一样,就是个丫头吗?」
她旁边的丫鬟胆子小,被她质问的口气吓住,呆呆的看着洛孝绮。
洛孝绮哪里回答得上来,慌忙站起来,叫侍卫把两个小丫鬟带走。
直到她们不情不愿的离开,她才恍惚觉得这恩将仇报的戏码很是熟悉。
秦枭神清气爽的走出来,揽住发愣的洛孝绮,「跟我一起去看嬷嬷吧!」
她掩去眸中的神色,温顺的说:「是。」
※※※
冬香园里,王夫人坐在树下看风景。
秦枭一走进来,她身边的侍女倒是伶俐,对他躬身行礼后,贴近她的耳畔,轻声提醒他的到来。
「嬷嬷最近身子可好?」秦枭神色冷淡,问起话来的腔调与谈公事没什么区别。
有时候,洛孝绮都会忍不住怀疑,这是一个对长辈该有态度吗?但她毕竟只是个丫鬟,这种话不敢多说。
「枭儿来了,好久没见你来嬷嬷这里坐了。」王夫人年轻守寡,又因为怀过死胎,膝下无子,生平只哺乳了秦枭一个孩子,是以看见他的到来,尤其开心,老皱的脸上几乎开出一朵花,笑咪咪的想拉他的手。
秦枭素来防备极深,还没被她碰到,就闪了开来。
洛孝绮发现王夫人神色不对,连忙上前替秦枭解围,「嬷嬷,这是堡主给妳带来的水晶燕窝,妳要不要尝一尝?」
王夫人原本有些尴尬,但是看见她说话,没好气的说:「放边儿上吧!」转而又笑看着秦枭,「你这孩子,总是给我带这么名贵的东西,我啊,什么也不缺,就缺好媳妇儿跟我聊聊天。」
秦枭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嬷嬷的婢女如此不称职吗?绮儿,改日给嬷嬷换个机灵点的婢女。」
一旁的侍女身子一颤,连忙跪下,尚且不知祸从哪里来,自己的工作就要丢了。
「是。」洛孝绮向来对秦枭唯命是从,恭敬的回应一声。
王夫人的表情像是吞了苍蝇一样难看,却也不好反驳什么,只得转移话题,「我这两天腿疼的毛病又犯了,身边没个贴心的人服侍真不习惯,正好家里有个外甥女,人挺乖巧的,我想让她来怒云堡帮帮我,枭儿,你是一家之主,你说,行不行啊?」
感受到王夫人期盼的眼神,秦枭过了良久才开口,「既然是嬷嬷家里的人,秦家当然欢迎。等人到了,就让绮儿安排吧!」
王夫人有些沉不住气了,「怎么我家里的人也要听这个婢子的安排?」当初就是这个下贱的丫头把她安排在离秦枭的院落最远的冬香园,如今她的外甥女来,跟她一样离秦枭远远的,那来与不来又有什么区别?
秦枭抿了口洛孝绮奉上的茶水,「我长年在外,堡内的事难以兼顾,所以这些都是绮儿在管。嬷嬷年岁大了,就安心休养吧!」他放下茶盏,自然的接受洛孝绮给他拭嘴,「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嬷嬷继续看风景,我就不打扰了。」
他的态度已经不能算好,这些年,王夫人自然也知道怎么看他的脸色行事,只能摆出慈母的姿态,挥挥手,「去吧!小心身子就是。」
秦枭转身,洛孝绮跟在他的身后。
「偶尔也让你的宝贝侍女到我这里坐坐,别总是藏着、掖着。」王夫人冷淡的开口。
他的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周身弥漫着莫名的寒气,头也没回的说:「自然。」
冬香园外,早就有侍从拿着公文等候了。
看着那厚厚的公文,秦枭皱起眉头,侧身看向洛孝绮,「随我一起去书房。」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的脸庞蓦地泛红,轻拍他一下,「爷,你又说笑了,书房可是办公重地,奴婢哪敢去呀?」
秦枭看着眼前小女人害羞的神色,嘴角微扬,一手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薄唇覆盖在柔软的双唇上,厮磨了一会儿,终于放开,「不去,嗯?」
洛孝绮早教他吻得魂都快丢了,原本要开口答应,可是一想到她每次去书房的后果,不知怎地,舌头就打结,下意识的掐了下自己的腿,清醒过来,娇嗔的说:「爷,你快去吧!奴婢还得靠你养着呢!」
大手揉了揉被她自己掐过的腿,看着她愈发红润的脸色,秦枭真想现在就跟她好好的缱绻一番,可惜侍从还在前面背对着他们「罚站」,而这个小女人也不肯服从他,他只得恶意的咬了一口她粉嫩柔软的耳垂。
「好,等我晚上收拾妳。」
好不容易把那尊大神送走,洛孝绮脸上的红晕未退,转头看着写有「冬香园」匾额的大门。
这回在王夫人的院子前打情骂俏,不知道又要被她说什么了……
王夫人身边的侍女从门旁的花丛走了出来,看见洛孝绮,神情反倒先变得不自然,因为刚刚把她跟秦枭亲密的戏码看了完整。
「见过洛姑娘。」
「咳!什么事?」洛孝绮用手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鬓发,眼睛扫过侍女手中托盘上的药盅,神色愈发冷淡。
侍女注意到她的眼神,低下头,「这是夫人要奴婢给姑娘带的药,要姑娘多多注意身体。」
「喔!拿去我房里吧!」
「这个……」侍女欲言又止。
「难道要我在妳家主子的门口喝药?」
「奴婢不敢,这就给姑娘把药端去,姑娘请趁热喝。」
洛孝绮不再理她,拂袖而去,然而在外面转了一圈,转头看见花园水池边站立的某道人影,心里一阵烦躁,徘徊几圈,最后还是回到房间。
不知那侍女没有走还是又回来,等她到房间的时候,她还在里面,冒着热气的药盅放在桌上。
「姑娘,请喝药。」
洛孝绮瞥了那药盅一眼,「知道了,妳先下去,我喝完再唤妳。」
侍女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夫人交代,请姑娘顾着洛小姐的心情。」
手指在袖子里狠狠的抖动了下,洛孝绮神色紧绷,撇开头,不再说话。
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作用,侍女行了个礼,然后退下。
洛孝绮立在窗边,心绪有如潮涌,难以平息。
「她」是「小姐」,而她却只能是「姑娘」,还是个早不是姑娘的姑娘……好讽刺,「她」已经不在了,为什么还要她来扮演「她」?
过了许久,洛孝绮才打开门。
「带着药盅回去吧!」
侍女小心的捧起药盅,看了看洛孝绮,似乎确认什么,最后才告退。
洛孝绮的怒气益发强烈,一直感觉周身闷热,连忙推开窗户透气,结果抬起眼,看到刚刚在水池边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她院子的门口,怒气在瞬间飙到,她用力关上窗户,快步走出房间。
「姑娘……」那道身影看见她出现,眼睛亮了亮,正要走近她。
「站住!」洛孝绮厉声喝令,「你没有活要干吗?来我院子做什么?」
那穿着棕色粗布衣裳的男子愣了一下,明亮的眼睛变得黯然,「前日姑娘没有去荷塘,我以为姑娘身体不适……」
怒气让她的脸蛋染上与羞怯相似的红晕,深吸一口气,「我那日出手救你,不过是不愿堡主的威望在领地受损,让你在堡内工作也是可怜你身无分文又无家可归,你不要再做妄想了。」
「可是……」
「下去!」
「姑娘……」
回应他的,是巨大的关门声。
棕色身影在原地站立良久,终于还是缓缓的离去。
随着房门紧密的闭合,室内一下子暗了,洛孝绮呆呆的坐到床上,双手抱膝。
每次堡主回来,每次见到王夫人,都让她深刻的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低贱。她是个极力模仿他人的丑角,也许在不知情的人眼中,她的生活养尊处优,光鲜照人,可是内在的痛苦也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爱他,爱那个给了她宠爱、给了她一切的男人,可是她也好恨他,恨他每次都用别人的名字称呼她,恨他永远把她当作那个似乎已经永远逝去的女人。
她还记得第一次跟了秦枭之后,就被当时还住在秦枭院落附近的王夫人叫去。
「妳不过是像极了『她』罢了,不要因此忘记妳自己卑贱的身分。」
她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王夫人斜睨着她的眼神,像是看一只蝼蚁。
「洛小姐是堡主最爱的女人,妳哪点也比不上她!妳现在也不过就是为了在堡主爱上别的女人之前,让他泄欲罢了,看他从不给妳名分就知道了。别以为自己多娇贵,还是那句话,别忘了妳的身分。」
身分……打从秦枭要了她之后,她连身分都没了,可还是那样爱他,爱得好傻,真的好傻……
她粗鲁的用衣袖抹去眼泪,然而眼泪好像怎样也擦不完,最终浸湿了袖子。
蓦地,一双明亮的眼睛闪过她的脑海,那个下人是半个月前她在怒云堡的领地采购,遇上因为饥饿而倒在路边的他,顺道救回来的。她救了他,而他也帮她从劫匪手中抢回重要的东西,为此他受了重伤,她则衣不解带的在榻边照顾他三天。现在想想,她一定是沉迷在他看她的眼神中了,那个看的是她,而不是什么「洛姑娘」、「洛小姐」的眼神……
可是她不能响应他,因为还卑微的爱着,因为还在期盼什么奢侈的妄想,因为更怕秦枭不再宠爱她……虽然知道自己曾经照顾他的事情瞒不过秦枭,但她还是把那个人赶走了,亡羊补牢,不知是否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