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宁坐在石敏的下手,看着中间那个满脸杂乱胡子的人,觉得这个人就是一帮之主,坐在那里无形有种威严的气势在。黑貂皮摊子裹在肩上,似乎很是怕冷。他又看了眼石敏,正专注的盯着那个人的五官和面容。看了好一会儿,才把头扭过来。他看人的方式不是剑客的,而是郎中的。令他想起自己原来门口的老中医,浑浊而又能看穿一切的眼光,这眼光好像能真透过身躯让疾病无所遁形。然而那个人对着石敏的目光始终是微笑的,全然不拒。感觉在说:“让你看吧。”石敏也毫无谦让,就真这么回事的看了起来,直到他觉得看出了什么为止。
席上就五个人,都不说话。这个帮主旁边的那个面形枯瘦,三角眼,显得阴沉不定。岑彪和自己对坐,腰间还挎着刀,看到向宁看自己,用豹眼冷冷地瞅了他一下,随后不屑的把目光移开了。
他觉得气氛很是压抑,似乎有些窒息,底下的人不住的在上菜。这跟阮籍府上的宴会决然不同,那是谈风雅,在这里觉得谁要一出口,似乎就事关人命。并且也没有好看的侍女,都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他们身子都显得瘦弱。想来村子里健壮都出外去当斗士了吧。
最后一个侍者放下盘子,轻轻把门关好。透过窗子,看到天际已经蒙上了一层乌色,最后的晚霞已被这乌色所湮没,黑夜就要来临了。
成威冲着石敏笑了下,“小敏。”
“成叔。”没有想到双方竟然以这样的形式打破了沉默。
“这些年在外面过的还好吗。我听岑彪说,少宗主和丫头都过世了。你一个人四处漂泊着。”脸上颇有些暗淡之色。
“这些年的事情不提也罢。”
“少宗主不必说,丫头不是天天活蹦乱跳吗。怎么也走得那么快呢。”他对司马母亲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那个十岁出头的轻盈可爱的小姑娘。
“那年病了一场,身子弱,又突然染上伤寒。”石敏顿时哽咽住了,“我们无能。我们无能……”他就这么默默的絮叨着,充满了无限的自责和悲伤。
成威走了下来,用手拍了拍下他的肩膀。“既然来了,就留在这里吧,祁山派这个村子还入得你眼吧,虽然比不上老门主原来万一。过去的事情我不问了。那么多年了,当年少宗主一出走,我也心灰意冷带着一批弟兄离开了,不忍大家把身子都交待在这无休止的内讧中。天各一方,今天既然能见到就是有缘,我既是你成叔,那么跟当年一样,就得照顾你周全。”
“多谢成叔。”
“彪儿,敏儿住的地方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在村西的那所空院子,刚腾出来。”岑彪说道,“已经命人把家具什么都弄来了。今天现在我那里住一晚,明天就带过去。”
成威点点头,“一转眼你们都已近知天命之年,快跟我这老骨头差不多了。二十余年好似一场大梦,说不得是喜是忧。来,喝酒。”沈庭过来一把夺过他的杯子和酒盅。
“你干什么。”他胡子随着说话和面颊的扭动在那微微颤着,很是不满。沈庭给他倒了杯清水,“就你这样还喝什么酒。”随后又站起来给在座的人满上,向宁凑过鼻子闻闻,醇香扑鼻,比洛阳城里的酒要甘烈不少。心说不会放了什么毒药在里面。
沈庭举起杯子,“来,为大家的重逢干一杯。”随后就剩成威坐在那里仍是气鼓鼓的。向宁觉得这个三角眼这话十分滑稽,像极了后世搞什么宴会的语句。看见石敏一饮而尽,这才把放在嘴边多时的杯子往上仰了下,通通喝入肚中。
成威问道:“敏儿你有什么打算没有,我们祁山派不少位置都空着,我这把老骨头说话还是管用的。”
石敏笑了下,“岑彪的那种事情我可做不来,不如我接着干我的营生,在这里开个医馆吧。到时候大伙有个头疼脑热的我肯定能治好。不知成叔能否答应。”
“没问题,就是有一件事情。我给你推荐个学徒咋样,虽然你们石家医术不外传,不过若是让陇右的东西失传未免可惜了。不愿意也不要紧。”
石敏蹙着眉头,岑彪在那里叫起来:“姓石的,岂不说别的,积德行善怎么说也是好事情,我们这里就缺郎中。这里有不少陇右的老人,你忍心看着他们还有他们后人因为缺医少药受苦吗。再说我瞧你这年岁估计也生不出儿子来了,你要突然嘎巴一下,到了地下,对得起你爹妈么。他们一问:‘医术传下没有。’你怎么说呢。”见他说的粗俗,向宁很想笑出来,不过强忍住了。
他脑子转了很久,的确,这一生跟少宗主,小姐,五小姐做事,特别是进了太傅府后,除了偶尔露两手之外,这医术的确要断绝下去了。作为一个世代的郎中自己希望能够救越来越多的人,可眼下竟干杀人的事情了。悠然记得父亲当年的叮嘱‘我们石家的人生出来这双手就是来救人的’。眼下漂泊半生,无心成家,似乎已无生子的希望,难道真就让石家的医术被自己带进棺材里,说不定哪天就死了呢。
“好吧。”他说道,“向宁也跟了我很久,我也一块教了。”向宁愣了一下,随后赶忙站起来就要跪下磕头,被他拦住。“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