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众人可说是真正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件件乐器被众人演奏出来,又一次次被程小姐点评,最后收完东西,回座位看别人的热闹。等到人越来越少,众人们的心态也越来越平和――反正大家都请不出来程小姐,有什么好懊恼的?只当是来听音乐的呗!
冯宣也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了。他的二胡拉的还算好……至少在叶未然看来,作为朋友,他是永远不会告诉冯宣其实你拉二胡的声音很像在锯木头的……
冯宣败兴而回,叶未然连忙帮他斟酒。冯宣喝了几杯,看到别人也是一个样子,心下便释然了。
继冯宣上去之后的那位,也就是最后一位,不是别人,正是那位“淡泊公子”徐明义。他一脸不屑的笑容走到中间,道:“方才那位仁兄的木头锯得实在神乎其技,真是让徐某大开眼界啊……”
众人想起刚刚冯宣的那一曲二胡拉的确实是太过于恶劣,不禁大笑起来。冯宣听了涨的一脸通红,可是又无话可说。叶未然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和孙舜武对视了一眼,孙舜武道:“这人也忒尖酸刻薄了。”
徐明义又接着道:“所谓知音,当然是先知彼之音,再以我之音和之,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方称得上是‘知音’。有如红花之于绿叶,明月之于星斗,凤之于凰,皆是浑然天成之相和。古语有言,所谓‘夫唱妇随,琴瑟和鸣’,琴瑟之和,才是知音之和。方才程小姐以琴抒意,不才愿以瑟相和之。献丑了!”
这瑟有五十弦、二十五弦、二十三弦等等种类。在叶未然那一世,瑟这种乐器曾经消失过很长一段时间,以至于叶未然对这种乐器的了解,也仅仅停留在“听说过”的程度上。但看徐明义拿的这张五十弦瑟,样式古朴,通体纯黑描绘着金色花卉图案,一看就知道是一张好瑟。
果然徐明义向侍女要了指套,便开始弹奏起来。这五十弦瑟本是极难弹奏的乐器,若是功底不够深厚的人弹起瑟来,往往会走音。但徐明义不愧是月见城首屈一指的鼓瑟高手,一曲瑟曲弹得声如清泉流水之潺潺、晚风入松之瑟瑟、白云旷野之袅袅、夜月当空之皓皓。连孙舜武都听得十分入迷,道:“这刻薄鬼倒也有一手。”
叶未然从没听过鼓瑟,这次听了徐明义弹奏,觉得他确实弹得好。论实力,今晚一晚上演奏水平最高的,恐怕就是此人了。而且琴瑟和鸣之说确实有其道理,从方才徐明义的瑟声中可以听得出来,除了一点清凉感和闲适感之外,还能听出一种“凤求凰”一般的热切追求感。这样看来,程小姐的琴声,和徐明义的瑟声,简直就像是两位青年男女自叙,说是双声相和,一点也不为过。
徐明义一曲奏完,傲然回到座位,众人掌声雷动,都以为今天能请出这程小姐的,非徐明义莫属了。徐明义自负于琴技,满脸是自信满满的微笑,嘲讽似的看了一眼冯宣,又看看叶未然。
冯宣气得抓起一壶酒猛往自己杯子里加酒,一杯接一杯猛灌。叶未然看见徐明义看着自己,知道他嘲笑冯宣乃是冲着自己来的。便一把抓住冯宣的手,沉声道:“冯兄不必着急,结果还尚未可知呢!”
冯宣本来就酒量有限,这几杯快酒喝得他迷了眼,问道:“什么……结果?”
正说着,那位娇俏侍女便从后堂走了出来,高声道:“我家小姐说了,徐公子手上功夫做得极到家,只是身上淡泊之气未免太重了些,身边有点容不得别人呢。这张‘千秋瑟’颇有灵性,只怕受不住这淡泊之气,所以这瑟还是由我家小姐收着,请公子勿怪。”
众人一听,顿时都惊讶不已,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皆是议论纷纷。徐明义一听,噌地一下子站起来,满脸通红,嘴也是半张着,不知想说些什么。梗了过了一会,才略微一拱手,勉强道:“多谢程小姐指点……”这才坐下了,一个人喝起了闷酒。
叶未然笑着对冯宣道:“就是这个结果咯……”
冯宣、叶未然和孙舜武三人大乐,连忙把杯子满上,三盏酒杯结结实实碰了个响。
“只是可惜,今天看不到程小姐了。”冯宣叹道。
“嗨,这有什么,不就是个美女嘛!冯老弟你随我去一次广春楼,那里面的美女,啧啧,不光能看,还能……”
孙舜武方要说出“睡”字,程刚猛地咳嗽一声,死死地瞪了他一眼。孙舜武吓得一低头,又悄悄瞟了叶未然和冯宣一眼,露出了一个男人都知道意思的微笑。
叶未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又对冯宣道:“冯兄可是真想见见程小姐?”
冯宣道:“那是自然――莫非未然兄……?”
叶未然道:“我尽量试试,请不出来冯兄也别怪我。”
冯宣听了大喜,道:“不妨事,未然兄自可去试试!”
孙舜武一愣,道:“你真会音乐啊?不行可别上去丢脸哦……”
叶未然瞥了他一眼,道:“舜武兄,你就不会说点提气的话呀?”
孙舜武“呃”了一声,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吃菜吃菜……”
叶未然摇头笑笑,径直走上中间去,站在了那瑟的旁边,叹了口气。
“咦……?莫非未然兄也要鼓瑟?”冯宣问孙舜武道。
孙舜武哪里知道,只好摇摇头,看见在座的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叶未然。那徐明义本在喝着闷酒,看见叶未然起身,不禁目光随他而去,待他看到叶未然居然站在了自己刚才鼓过的瑟边上,也以为叶未然打算鼓瑟。于是忍不住冷笑一声,脸上露出看笑话似的笑容。
冯宣道:“方才徐明义演奏一曲,已是极为难得,却仍是无法成功。未然兄怎么……”
他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叶未然在那里,吟咏起了诗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众人虽不知道这首诗的准确意思,但是诗中的感情却能很好地感受出来,因为叶未然吟咏的非常动情。加上叶未然那稍显消瘦、一袭白衣、手抚锦瑟的模样,活脱脱是一位因爱生伤的怅然士子。
众人本以为他要顺势坐下鼓瑟,正等着他一展身手。却见他优雅地一步,顺手取了旁边一管箫,开始吹了起来。
叶未然确实会吹箫,而且吹得极好。这一手是跟一位邻居学的,那位老先生是音乐学院退休了的教师,就是教箫的。叶未然小时候常常到他家去玩,老先生便有意教了他很长一段时间,加上叶未然本来就喜欢这个,进步相当神速。直到很久之后,叶未然了解到“吹箫”这个词的复杂含义之后,就很少和人提起自己会吹箫这件事了。
但是即便如此,叶未然仍然会在没人的时候,拿上老先生送给他的箫,一个人吹起来。
这一次,他表现的很不错。整首曲子在他的演绎之下,伤感处,如怨如慕,如泣如诉;思恋处,百转千回,情到深处;独居处,又有一唱三叹,黯然销魂,;结束处,年华老去,风摇残烛……
他一曲吹尽,用他那特有的充满遗憾之感的语调,说道: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说罢,他便放下箫管,默默回了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