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略含笑答应,与海枫灵客套几句,忽然道:“左使方才,有几句话要问坛主,不知贵教如今属意的,是镇外还是镇中?”
海枫灵神色一动,浅笑问道:“枫灵年轻不更事,还须指挥使与张大人多加指点。只是左使已与玄心正宗约定共破定公山了,何以……”
楚略却摇了摇头,手中马鞭一转,往四下一指,说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与其纠缠于此,不如奇兵突出。”余话不再多说,一声道别,率众从容离开。
小倩规规矩矩地等他出营,再极规矩地在海枫灵侍陪下进了宿地的大帐,终于一口气吁出,叫道:“方才回来时,张大叔一再劝我,但我实是不忿!枫灵姐,你夺到的那两块石碑,分明与岭南那饕物一样,是来自镇中月老庙的!如何便这么轻易放手,不再从此条线索上追究?”
介氏兄弟与玄心三将硬拼一记,都受了微伤,此时在后营调息,主帐里并无外人,海枫灵便不相瞒,叹道:“小倩,你所说的那个疯子,竟是玄心正宗久已失踪的宗主。而且,你也看到了,他们当今的宗主诸葛流云,竟然退到一边,任由此人应对那般杂乱的局势。所以,我着实怀疑,我们一心试探玄心正宗,而玄心正宗,也早于暗中有所布署了。”
小倩讶道:“布署?他们能布署什么?”突地一惊,连连摇头,说,“枫灵姐,夜名很是老实,肯定是巧合被我们救了,不会是帮着玄心正宗的人做事!”
海枫灵反而笑了,说道:“姐姐又没说夜名的坏话,小倩你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表哥,不是帮你查过他的事么?普天之下,大约还没有辛白太子查不出的来历!”小倩这才高兴起来,道:“是,原来姐姐没有怪他,小倩这便放心了。哼,他那大叔,装得可真是极象,我瞧夜名,也必定被他骗得极惨!”
海枫灵正要说话,袖里突然微光闪动,小倩咦了一声,奇道:“优昙圣令?师姐,是师尊要与你联系?”海枫灵也已发现,急拈了法诀,向南遥遥一拜,垂手恭敬立敬听。小倩知道,师尊若非要务,必不会这般借暂不便示人的优昙圣令传讯,便也象海枫灵般向南施了一礼,自觉退开静站一边,丝毫不因自己的身份有所差别。
这一站,便是近一柱香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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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烟曳在风里,修道者,终也是凡人之体,到了这个时候,埋锅作饭,终是少不了的事务,不论是灵月教,还是玄心正宗。这般静静看了会,掀帘的手松开,“夜名”便又百般无聊地坐回了帐内。里侧床上,小雨睡得正熟,定身术早是解了的,却又用天龙大密行寺特有的咒法,令这女孩足足睡了一整天。
“现在让小雨醒来,她会被吓着的。”
识海里另一个孩子这样说。是的,孩子,“夜名”便笑了,毫不以自己大限在前为异,只是突然觉得极是有趣,这个叫夜名的孩子,真是有意思呢,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年纪,想着的,却全是对别人的照应和关爱。
笑容忽然又敛了。
他侧了头,看着帘外洒入的一缕夕阳的余辉,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丝惆怅刚刚生起,识海里,顿时有一个声音响起:“丹丘大叔,你又想偷偷去看靳宫主了?还是不要吧,大叔知道了,他会生气的……”
“夜名”便摇了摇头,自语般地喃喃道:“见?再不会见了……早上好一番的混乱,我借你这身份,偷偷去见阿黛时,该说的便都已经说了。我对她说,丹丘生知她死劫已过,先行一步返回西域,潜心教化之法,广利众生,以赎今世耽于情爱毒海之苦。如何……还有藉口容我去再见……”
识海一阵波动,那声音不安地道歉道:“对不起,我不该提靳宫主的。”“夜名”却又笑了,散淡地伸了个懒腰,拍拍自己的面颊,在帐内来回地踱起了步。
他在和那声音继续交谈:“一天又要过了,当真是好生热闹的一天!夜名,却不知你那个大叔,现在正在作何盘算?他若再想不起我这老头子,我老头子,只好和他来个不告而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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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月教主帐中,海枫灵一声“恭送教主”,又向南施了一礼,灵月教主藉优昙圣令发动的这一场传心术,终于交谈完毕了。但海枫灵的脸色,却越发地凝重,象是遇上了什么极难当的大事。
小倩有些担心起来,只当是这师姐办事不力,被师父遥加责怪了,上前拉了她的手,想出言安慰些什么。海枫灵便笑了笑,就势拉小倩坐下,突然问道:“小倩,你还记得,当初第一次来我们灵月教总坛的情形么?”
小倩愣了下,答道:“记得呀,当然记得,我进总坛见教主恩师时年,正是海灵姐你给引的路呢!”海枫灵仍淡笑着,道:“是我引的路,你记性比师姐可要好得多。其实你若早来一个月,就该是我叫你倩师姐了。我是孤儿,恩师亲自收养了我,那时刚入门不久。如果不是恩师,只怕我也活不到今日。不过我到现在也不明白,那时的辛白太子,怎么就敢一人偷偷地出宫,只为带你来灵月教散心呢?”
小倩不解地道:“枫灵姐,你怎么想到说这个?”海枫灵只道:“师尊方才传示公务之余,提了些我们小时候的趣事,枫灵姐一时有触于心罢了。说起来,我真没想到过,同门师兄妹中,竟会有你这样一个全无架子可言的当今郡主!”
小倩听她说着,也忆起了心事,有几许惆怅地答道:“枫灵姐,你是知道的,我父王,也是朝中太子,做了几十年的太子,却在继位前夕突然去世,三伯父,当今的天子,因此十七年前,才有了身登大宝的机遇。”海枫灵点头笑道:“是啊,所以朝廷对你全家都极为照顾,尤其辛白太子,处处维护于你,几乎将你宠得不象话了。”
小倩却道:“皇帝伯父照顾我,是念在和我父王的手足之情,大小臣工的恭维,又是因为皇上对我家的恩遇。真正只因为我是表妹,是亲人,就全心全意维护我的,也不过表哥一个人而已。枫灵姐,其实我真不喜欢呆在都城,母妃奉道,一年难得见到,空落落的王府,能见到的,除了下人婢女,就是教女红或诗书的先生……”
海枫枫拍一拍她的肩膀,轻轻安慰,柔声道:“都过去了,小倩,现在你不但有表哥,更有师父和枫灵姐,还有很多的好同门好姐妹。”
小倩嗯了声,仍侧了头回忆,说道:“去总坛,是在陛下继位的第三年,我才六岁,表哥大我五岁。当时,他随陛下从江南行宫回来,突然便会了许多戏法,能在春日将枫叶转红,让水面任意凝结成冰,看得我好生羡慕。我央了他许久,最后,他才和我说,江南有一个灵月教,教主是位比仙子更美更善的阿姨,他便是跟着这阿姨学的仙术。”
“所以,你便缠了他,请他带你来的总坛?”
“是呀,只要我说话,表哥从来没有拒绝过。他也不允我象别的郡主一样称他为殿下,说,宁愿我叫他辛白哥哥。可我叫表哥叫习惯了,总是不乐改口……那一路到江南呀,太子私自离宫,惊动得太子太傅一路紧追,连禁军都出动了。可只因为我说不想被一群人跟着看着,表哥便计谋迭出,甩掉了所有跟来的人,硬是靠自己一人之力,将我带进了灵月教的总坛……”
海枫灵突然起身,倾听小倩说话时的柔和表情敛去,面上,又全是极度的凝重了。她退了一步,一揭衣裙,对着小倩恭恭敬敬地拜了下去。小倩吃了一惊,停了话跳起来,叫道:“枫灵姐,你这是做什么?”急伸手相扶。
海枫灵却坚持跪着,说什么也不肯起身,只缓缓说道:“有一件事,师姐想求你,虽然此事很是难做,连师尊目前都做不到。但是,师尊对我恩重如山,她老人家的心愿,枫灵说什么也要代她完成。小倩,现在只有你能帮枫灵姐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小倩急道:“枫灵姐,你到底……想让小倩做些什么?其实你何必这样,小倩哪一次没有听过你的话?”
海枫灵抬头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师尊要我尽快平安南郭镇之乱,挟此声威在湖南开设分坛,以抵御教中众长老越来越甚的反对。所以小倩,我要你帮我,请辛白太子出面,让这镇外包括监天司在内的所有门派为我灵月教所用,一举捣平定公山,然后再压迫玄心正宗撤去大阵,听我灵月教号令,除尽被困镇中的大小魔物――”
低头再深深一拜,她说出了最后一句请求,“我圆光坛大典之日,若有幸得当朝太子亲自光临主持,想来教中就算有顽固不化之徒,也定然会洗心革面,沐浴皇恩,从此全力支持恩师广大圣教、泽被苍生的大仁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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