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以为他要报仇,自是全想得左了。可妓船这两字,传他在耳中,又何尝不如惊雷一般?一时之间,心中一片混乱,非但忘了吩咐白虎,更令用封穴之法强行压制下去的伤势,也竟有了要当场发作的趋向。
厅中寂静如死。
“本座……本座当日离开时,记得院落里极为混乱。青龙玄武朱雀,那时出什么事了?”
半晌,他坐正身子,一字一顿地问出了声。
朱雀刚才上步斥责流云,正与金光对面而立,听了问话,不假思索地便答道:“当初在南郭镇外狐假虎威的一个小派,又拿了监天司的令符前来胡闹。宗主,你若还有精神,要遣白虎办事,那么就请恕朱雀直言。午间局面混乱无比,不论您有何发现,也不该……不该就那般径自追了出去!”
金光再一震,却缓缓松了案沿,将右手收回袖中,拂衣直身危坐,无意识地将目光侧开了些,不肯落在任何一人的身上。
又是一阵寂静。
玄心正宗门规森严,他不说话,旁人也不能自作主张,白虎等着领命,玄武等着查伤,顿时全僵在了当场。流云如坐针毡,想说话又不敢,盯着自己鼻尖看了一阵,偷偷瞥一瞥朱雀,见她胸口起伏剧烈,显是闷了一肚子的气,更是暗叫不好,只想:“完了,定是又要争起来。这姑奶奶脾气最坏,闷得越久,开口就越会火爆无比……”
越想越觉得不是事,他抬起脸,强笑着小心翼翼地道:“我刚才乱说话,都是我不对,我……朱雀,不是我拉着夜名乱闯,那些小派也不会过来捣乱试探……全是我的错,你们别再争了好不好!还有,刚才那个……咳咳,是说我上了那船,是我犯了错,我不知道那是妓船,没金光什么事……”
朱雀蓦地转头,瞪了他厉声问道:“那么湖边那座大阵呢,宗主不与四将勾通,便单身直闯破敌,难道你想说,也只是你犯错了事么?”流云被她吓了一跳,急道:“陷入大阵虽不是我犯错,但也确是意外中的意外,谁能想到,襄樊地头上风平浪静十几年,无缘无故就多个大灭绝奇门阵来!”
“风平浪静?的确,诸葛流云,在你眼里,天下何处不是风平浪静!”
咬牙一句斥责,朱雀再也按捺不住火气,想到幻电匆匆来报的那一件事,原来非但宗主,连流云这未及辞位的国师,竟也隐在妓船之中――
一顿足,她回身直视金光,大声问道,“诸葛流云不知轻重,可宗主你,行事何以也变得那般随心所欲?就算有所发现,你也万万不该……不该连行踪都不加掩藏,直接凌空飞渡,以道术直登妓船,惹百姓围观惊诧,令宗门又蒙奇羞!”
“本座凌空飞渡,以道术……直登妓船?”
“是,宗主,朱雀不知此事当如何善后,宗主你若如破去湖边阵法一样,自有成竹在胸,便请现在就明示四将了罢!四将蠢笨,不足以令宗主你托付重责,所以……只敢求宗主,至少事后能说个清楚明白!”
一问一答中,金光全无表情,目光先侧在一边,再垂下,但袖中的双手,已紧握成拳,直如稍松上一分,便再无气力支撑着端坐下去。
以道术强登妓船。
一宗之主,作出这等行径,纵然玄心正宗不禁婚嫁,但宗主亲往烟花之地,更挟道术以惊民,终是大损宗门声望的笑谈。
可是,怎生全不记得了!
一天一夜,种种变故纷至沓来,令他不及细想,可到了这时,又如何能不去细想。
正午之时,门人们退了出去,他在厅中独自调息,然后,便听见外面突然乱作一片,再然后……然后?然后再醒来,就已坐在了那……妓船之上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竟全不记得了?
金光嘴角蓦地抿紧,竭力思忖的结果,是胸口闷痛加剧,一股血腥味,自喉中直冲入口,几乎便要当场失控。
口中血,被强行咽了回去,却有一个念头,伴随了这阵闷痛,自心底深处,由含混到清晰,清晰得,几乎令他再呕出一大口血来。
金光,金光。
心神失守。
你能失守二十年,就迟早,会有再复发的那一天……
微微一颤。
他身向后仰,乏力般地靠于椅背上,贯穿了右胸的剑创,顿时一阵剧痛。他这才回过神来,视线转向前,自四将身上一一扫过。
朱雀绷紧了脸,犹站在对面,全是要问个清楚的神情。玄武皱着眉,一手按在药箱上,一手却在掐诀,似要用传心术说话。白虎拉着青龙站在另一边,本在等着他下令,此时听了这些说话,脸上便平添了掩饰不住的愕然。
白虎刚自总坛来。
而这三将……却全是了解的神情。
他缓缓坐正身子,张口欲语,又一阵闷痛袭来,一时竟说不出话,只得微一合目,强行忍耐过去。
但朱雀那一番话,火气何其极之大?说完后,他又一直沉默以对,这般的神情,落在四将眼中,俱只当他恼怒未消,便是他看到的玄武掐诀传心,也正因为玄武在忧心着这场面的尴尬难排。
“青龙!”
自然,玄武找上的,是玄心四将之首的青龙。只因在他看来,以青龙的随和个性,对宗主的尊敬程度,却这般沉默着站在一边,任由朱雀和宗主越说越僵,当真比眼前这莫名局面,更加的不可理喻了……
“不要由着朱雀任性,青龙,否则后果一定会很糟糕!”
那是玄武自心念中传出的话。四将同心,他自然知道,什么话才能令青龙正常起来。所以,在不知出着什么神的青龙,一震之下,抬眼向这边看来时,玄武原本忧色极重的面上,便不禁显出了几分喜色――
只是这喜色,却终究没能维持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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