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正中突然长叹,一掀袍角,就地跪倒,哽咽道:“救灾事急,陆家也从未敢怪过总坛,种种事端,只是源于家兄年长体衰,一时受激不过,而我那犬子,自幼助家兄打点生意,与大伯关系最好,所以才,才衔了这份私恨。”叩头到地,哭道,“正中不敢有他求,只望总坛与宗主,能看在陆家世代持掌空首令,从不敢因私心动摇秘字坛公务的份上,放过小儿一条生路。他太年轻,家兄过世后,正中万不该默许他成为湘北的空首使……”
流云愕然道:“陆安仁……那个陆家庄主是湘北空首使?呀,也对,你大哥是,自然下一代空首使也会是你们陆家的人……”话未说完,一份宗卷被劈面掷来,他本能伸手接住,低头才看一眼,便只有苦笑,说,“是是,我知道这些会报来总坛,身为宗主,我也一定能看得到。可生意上的事全归白虎打点,我要多管这份闲事做什么?难道我连他们都不能信吗?”
金光不去看他,缓缓道:“襄樊大灾,本门竭力而为,原也是份内之事。但是,只因你见了湘南一带惨况,便一味冲动,甚至纵容吴老实以分舵主兼湘南空首使的便利,与钱不多等相干不相干的大贾豪绅灌沆一气,打压其他不肯合作的商贾行当,以至连累到了湘北陆家,两次被襄樊分舵算计,几近于血本无归……”
流云突然剧震!
“四年前,不错,那是四年前的事。陆……那个陆二先生,你大哥该不会因此才受激不过的吧!还有,我说,陆老爷子,你站起来说话啊……”
他目视陆正中,怀了一丝侥幸,磕磕巴巴地说着。但没等陆正中说话,金光已平静接道:“你没有说错,陆家上一任空首使之死,陆安仁手建陆家庄,交好回纥异族,处处针对襄樊豪商,凡此种种,都是源于四年前的这些旧事。但这些事本可以避免,白虎当时已发觉有异,而你出于回护之心,认为吴分舵主也是出于好意,为了保境安民,才不得不劫富济贫……”
流云苦笑举手,道:“你不用说了。是,是我将相关的宗卷毁了去,帮着吴舵主瞒天过海的。不过,那次为了救灾,钱财上缺口太大,那个,吴……吴老实四处设法弥补,我说什么也没想到,其中陆家就是湘北的秘家坛陆家……我认错,你今日叫我过来,若是为了这件事,所有的错,我愿一个人来担!”
金光不语。
流云站着,陆正中跪着,而他却只是沉默。
直到许久之后。
“陆正中,错不在陆家,只须小惩大戒。你清晨时甫一进庄,我便已着青龙传令,将陆安仁暗中押回湘北,由你们陆家自行看守。他也是年轻人火气十足,着他闭门反省一个月即可。”
陆正中大震!
又惊又喜下,几不知如何措词,他重重几个头叩下去,顿时失声痛哭起来。金光神色淡然,缓缓又续道,“至于诸葛流云,你虽不再荷负宗门,终是有错在先,回总坛后,你与白虎,便在祖师灵前,每人受杖责四十了罢。”
流云一呆,反手指着自己,道:“杖责?我?”但金光已不容他再说,挥手令他先行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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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将仍在院中。
朱雀皱眉不解,青龙眉头微锁,玄武神色冷静,白虎按剑而立,看得出,俱在留意着屋中动静。但流云退出来,四人却全在意料中一般,竟连性子最急的朱雀,都没有向他发问。
流云自己,对陆家的事一半震惊,一半不安,外加对自己被叫来对质,却被加了个四十杖处罚的莫名,一时也没顾上这四人的反常,只低着头去想刚才屋中的说话。
这时才突然回过味来。
自樊襄来的种种,从船至码头,吴老实与当地缙绅出迎,一直到后来陆家庄里的变故,难不成……都与自己四年前有关?
“青龙,不对,是白虎,我有话要问你!”
猛抬头,他抓住青龙的手臂要问,一想不对,又松开去拉白虎,“我虽然不是宗主了,但也是玄心正宗的一份子。所以,我若是给宗门惹了什么麻烦,说什么也要弄清楚,有错认错,竭力弥补。你过来,我要弄清楚些事情……”
一拉之下,白虎纹丝不动,跟着手上剧震,白虎法力提起,已将他手掌震开,说道:“流云,现在不是胡闹的时候。”
朱雀冰冷的目光也逼视过来,流云顿时气馁,自语道:“我不是胡闹,我的确有事要问。”还要再说,呀咿一声,书屋之门再开,陆中正已勾偻了身子,倒退着出来,流云一眼看见,便想过去问话,却是手上一紧,被白虎反手一把拉住。
青龙迎上前,与这老者客套几句,再亲自送客,到院门边拱手作别。
待转回来,这四将之首,神色已变为凝重,脚步不停,直往书屋里行去。白虎也不放开流云,拉住他紧跟其后。
流云莫名其妙,正想问,见玄武朱雀也跟了进来,只好忍住,只暗道:“按宗门规矩,秘字坛的事,除监查生意往来的白虎一职,便只容宗主知晓。这四人都这付神情,应该不全会为了秘字坛。那么,还有什么和陆家有关?这陆正中,看模样也严谨忠实得很……”
蓦地一个念头闪过,他自己也吓了一跳,失声叫道:“回纥!陆家庄,难道他们和霍伽的人有关系?”
“此事上陆安仁知道多少,本座不甚清楚。但至少整个陆家,就目前来看未曾卷入。”
流云这一嗓子,叫得极是唐突,正向金光见礼的四将,人人向他看去。朱雀正要叱责,金光却平静开口,同时一摆手,示意朱雀不必动怒,自己转向白虎问道,“数天前你去见霍伽,曾剑毙了一个跟踪你的魔物。据你所说,那魔物情形奇特,倒似神识被夺,被遥加操纵一般……”
突然一侧头,伸手按在胸口,闷咳不止。
他一连数日卧床,便没有著上冠饰,穿的也不是极庄重的得罗法袍,只着了普通的白色常服,少了几分平素的威重。一番闷咳中,他仍是眉头紧锁,似在推敲着什么,更见面色憔悴异常。
四将对视一眼,都深有忧色,由玄武开口劝道:“陆家既无异常,宗主便不必如此劳神。霍伽等人没有动静,应是仍在沉吟难定。他们毕竟与我玄心正宗结下深仇,断不敢轻易相信……”
金光摇头。
“那一夜,本座曾令人传讯白虎,嘱他留意是否被人跟踪,只可惜虽剑毙了魔物,终未能看出来历。螂螳捕蝉,黄雀在后,按说也该有所行动了,只是不知这黄雀,到底在冷眼旁观些什么……”
清晨旭日,自门隙中透入,案上残烛,在日光中摇曳着微焰,黯淡欲熄。金光无意一眼扫过,便突然一阵恍惚。自湖边归来后,数天卧榻将养,便是这阳光,也有好几日未曾见了吧?
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
若相反呢?
他蓦地一振袖,拂灭了烛焰,一字字沉声令道:“胡人无意合作,留在襄樊已无大用。但太子在此,又出了大灭绝奇门阵之祸,就此离开,却也与理不合。所以诸葛流云,本座令你与青龙善后,其余三将,即日随本座返回东都总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