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柏芳笑道:“近日立夏,母亲在绣庄上督促绣娘赶工,把夏季的各色衣服做出来,就不便过来给夫人问安了。知道我要来,母亲便好生嘱咐我让我替她给夫人问个好,还说到了端午节前再来陪夫人说话。”
周夫人道:“你们都听听,她母亲忙的定然把我给忘了,偏生让她这么一说,就有好多无可奈何来。罢了,且不去管她,等到了端午时分瞧我怎么编排她。倒是你能来,着实让我开心了一回。”说着,那里青苹就捧了茶来,递到杜柏芳手上。
杜柏芳看她年纪比自己大了几岁,穿着的更比别个丫头不同,鹅黄内单,外穿墨绿比肩外罩,上有金色菊花暗纹,知她是周夫人跟前的体面人,忙起身谢了,周夫人瞧见心里便以为她是知礼数的好孩子。
娘儿两个偎在一起说了一会子家常话,同是周夫人房里听唤的小丫头樱桃小从外面进来,弯身道:“夫人,大爷回来了。”
周夫人一听,面上不由得欣喜道:“什么时辰回来的,昨儿舅老爷不说接了他多住几日的吗?”
樱桃笑道:“听跟随大爷的四儿说,大爷昨儿去住了一晚,因换了床铺不习惯,夜里没睡安稳,早起就有些不舒坦。舅老爷原是留大爷吃了中饭再回来,大爷推说不用,舅老爷就忙派了人送大爷家来,还嘱托小厮们告诉夫人一声,让叫个大夫给大爷看看呢。”
周夫人闻言不觉心里惦记,站起身道:“这么样还不快带我过去大爷那里看个仔细,还有跟着大爷的那起子人,怎地那般不小心,成日里我总说大爷身子弱,是托了菩萨的福才活到现在,总要时时小心步步谨慎才是。这才多早晚的功夫,就又病了起来。”
一面说一面就起身要过去,樱桃忙道:“夫人不必过去了,刚才我来时四儿说大爷下了车就往夫人这里来,夫人好歹等一等。”说话的功夫,身后门帘子已经被掀了起来,周福襄房里的两个丫头杏儿柳儿正一左一右的搀着周福襄往屋里走。
周夫人忙搭着杜柏芳的手上前迎道:“雁卿,这是怎么了?”跟上去的嬷嬷丫鬟忙都叫嚷着找大夫。
周福襄赶紧摆手拦住:“不妨事的,来时的路上已经让大夫看了,说是积食,夜里又冻着肚子才有此病,等会子喝副汤药就好了。”
周夫人道:“既这么说,方才竟不必往我这里来问安,倒是先回房休息才好。大夫既然看了,可曾让人去拿药了?”
杏儿忙说拿来了,已经在小灶上熬着了。周夫人便宽了心,让人搀扶周福襄去自己的榻上躺下。回身看见杜柏芳还在,忙又笑的叫住他道:“我都给浑忘了,眼下家里还有个贵客没让你见一见呢。见了他,你再歇下。”说着就把杜柏芳往身前一推,道:“这就是前些日子我说的那个杜姑娘,之前你去赶考,她来咱们家一回,你们也没能见上。可巧今儿你回来,杜姑娘也在,虽说你身子不好,但见个面问个好却是应该要的。”
周福襄便虚弱的转了身来,见面前站定了一个玉骨丰姿的少女,正含羞怯怯望向他。只因他生来便被父母溺爱,于内帏之中养成温雅有致的性情,一副心思尤其钟爱于聪慧灵秀的人物,此刻见了杜柏芳,于是不顾身体不适,强撑笑作揖道:“见过姑娘。”
杜柏芳亦是早已听闻周家小公子人品出众,才学过人,兼之目睹周府仆婢成群,比之己家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内便存了几分别样主意,有心来周府讨周夫人欢喜,探个虚实。上回无缘错过,这一次眼见为实,那几分主意便似板上钉钉,成了定局。故作风情之态,也忙轻移莲步,款蹙香裾,轻轻向他道了万福:“大爷好。”
两个人厮相见必,周夫人从旁看见,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心里暗道:雁卿如今也到了志学之龄,老爷每日里说要留神给他找个才貌相当的,我总遍寻不到,如今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了。又想道周福襄院试已过(又叫“童试”,县级考试,童生参加,考上为“生员”,即“秀才”),单等着去赶乡试(又叫“秋闱”,省级考试,生员参加,考上为“举人”)。若当真中了举人,只怕这杜家小姐般配不上。因此暂且把这念头搁在了心里,谁也不提。
且说周福襄在周夫人屋里歇下,杜柏芳人也见了茶了也喝了,明白不便多留,于是起身辞别。周夫人挂念周福襄生病一事,也就没有多言,仍让雪梨送了她出去,命人取了周福襄喝的药来不提。
杜家的车马便从原路返回,板儿和李顺因一早出门去买巧儿吩咐的用具,此刻正从桥上回来,瞧见拐角处驶过两辆车马,看那车身上绣着的精致花纹,知道是杜家的车辆,两人便退让开等她们过去才现身往家里去。
巧儿开了门见他们二人一个怀里抱了几匹绸缎,一个手中拎了一个包裹,独不见自个儿说的中绷小绷并蹦架等物,便不等他们进屋就问道:“哥哥买了几样东西?”
板儿一笑道:“说了妹妹别恼,只买了几根苏针一把剪刀和三匹绸缎。还有几样东西,如你说的中绷小绷,我也去铺子里看了,都是些简单的手艺活,他们还要了十两银子。我和顺子商量了,那些东西我们两个也做得出来,不如省下银子,去后山上劈了木柴回家自己做去。”
巧儿不由得失笑,随他们一起进屋道:“说得简单,小绷还容易些,中绷里门道那么多,哥哥只怕未必做得出来。”
李顺不服气,插话道:“巧儿妹妹你可别门缝里看人,把人看的太扁些。我们两个方才蹲在那铺子里故意挑拣了半日,板儿哥就负责记住中绷的样式,我负责记住绷架的样式,现如今就是闭上眼都知道是什么构造了。若不信,妹妹明日只管看我们做好了。”
第四十六章周福襄一顾王家院(2)
巧儿听他两个说的这般肯定,无奈只好将绸缎布匹抱去屋里,把针线搁置好了,才出来跟着青儿去姥姥房里。因为众人都有心避开姥姥和王刘氏她们,不欲她们知晓巧姐典卖衣衫,换做针线的事儿,于是进了屋子,只陪着姥姥说些闲话。
一时王刘氏午睡醒来,青儿和巧儿替她翻个身,面朝外躺了,笑问道:“阿娘今日觉得如何了?”
王刘氏道:“别处都好的差不多,唯有后背疼的厉害。”
青儿听了忙起身翻过去揭开纱布看了,见她背后伤口还往外沁着血丝,心疼说道:“看这情形是长实的伤口又迸开了。白日里有人看着还好,夜里若是睡得沉些,保不齐就压到痛处,要不今夜我来陪着阿娘睡吧。”
王刘氏忍痛笑道:“哪里就那么娇贵了,你还是去和巧姑娘作伴吧,我自个儿小心些就是了。”说着,半坐起身,看见巧姐立在炕沿下,便拉了她的手坐上来道:“听姥姥说,这些日子都是姑娘帮衬着料理家务的,真是辛苦姑娘。原本该是我们好生伺候姑娘才对,不想得了这一场事故,反要姑娘伺候起我们这些人来了。”眼眶一红,就要落下泪来。
巧儿忙笑劝道:“婶婶休说这样见外的话,我并没有帮了什么,左不过和青儿烧饭洗衣做些简单的活计罢了。往日都是婶婶照顾我们,如今叔叔婶婶有此横灾,也该我们小辈尽心服侍才是呢。待到明儿婶婶好了,叨扰婶婶的时日还长着呢,”
姥姥也笑道:“姑娘说的如此深明大义,你就快别多心了,好歹外面还有我把持呢,不会亏待了姑娘的。”
说的王刘氏又破涕为笑,拉了姥姥的手问道:“怎么没看见板儿,这时辰还不曾回家来吗?”姥姥道:“酉时就回来了,(日入,又名日落、日沉、傍晚:意为太阳落山的时候。下午5点至7点,属酉时。太阳落山了,鸡在窝前打转,故称“酉鸡”),和他李大娘家的顺子一起回来的,这会儿大概是在女婿的房里头呢。锅里还熬着粥,我去端一碗来你喝了再躺下。青儿和巧儿也别在这里忙活了,去叫上板儿一起吃饭去,再问问顺子,要不要一起吃了家去。”
青儿笑说了是,拉了巧儿出来,叫上板儿和李顺一起吃饭。李顺因说道自家就在隔壁,况且来时遇上李柱,也曾说了要让他回家吃饭的话,就没有留下来,自行回家吃去了。
这里板儿和巧儿青儿吃完饭,又伺候了狗儿夫妇躺下。三个人便回到青儿的房中,掩了门窗,挑灯聚在一处,板儿便问道:“巧儿妹妹,你在家可曾画过画儿?”
巧儿点头道:“画儿倒是会一点子,却不如四姑姑精通,哥哥问这些做什么?”
板儿挠了头憨笑一回:“说来也丢人,我虽然记得那个中绷是怎么做的,可是又不能连夜赶着做,只怕明儿起来忘了哪一处,倒是白忙活了。不如今夜占用妹妹一些时间,求妹妹给画个样子出来,明日起早我们只管照葫芦画瓢就是了。”
巧儿一听此言,忍不住笑嗔道:“我就说买了现成的才好,你们又偏偏想出这么个省钱的主意。也罢,那中绷往常我在家也经常见到,又有哥哥提点,少不得献丑画出来就是了。但有一条,我画的也保不齐就是对的,万一哥哥做出来的不能用,可怪不得我。”
板儿忙说不怪,巧儿才让青儿去找些纸来。只是贫寒人家,哪里有那等功夫读书写字的,故而青儿四下偷偷翻个遍也没找到像样的纸,最后没法子只好找了素帕子来。巧儿将就用了,仍旧抽了烧过的柴禾当墨笔,在绢子上依着旧年的印象和板儿的说辞,画了中绷的样式出来。画毕交付板儿看了,只见中绷的两根横轴,闩的榷头并内外尺寸俱都跃然纸上,条理分明,不由喜道:“妹妹天生就是个巧人儿,真不知世上还有什么是妹妹不会的。”
巧儿把眼一转,指着青儿笑道:“真有一事不会呢,那就是说媒一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