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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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顾宗仁依时来到民政局门口等候天娣,从上午等到中午,又从中午一直等到民政局的工作人员要下班,还不见天娣的踪影。这时他才暴跳如雷,额头即时布满了豆大的汗珠,内衣开始湿透,嘴里在喃喃自语:天娣,你究竟死去了哪里……
婚期在即却不见了未婚妻,他的脸色难看得就像只死猪。为了天娣,他当然要疲于奔命,四处寻找。
经查,天娣没有回宿舍,也没有回工业局上班。他更加心急如焚。他利用他爸的职权发动了工业局的职工干部,以及局外的人士去找。几乎惊动了整个县城。
天娣到底身处何方?是情杀?是他杀?抑或是私奔?抑或是他们把她收藏起来?他分析了种种的可能。最后,他把后两个疑点确定下来
他先是找天娣爸,然后再找天娣妈。当确确实实没有迹象表明他们与天娣有过接触后,他才下了决心要到柑乡公社或者桔乡村走一趟,查个水落石出。高佬标如实告诉顾宗仁曾有个女子来过公社,但不知她的去向。顾宗仁听后,最综把桔乡村锁定为寻找的目标。因为天娣是因有水而去的,而恰恰最大的可能是有水带着天娣远走高飞。而知道有水行踪的当然是刘有财,所以,顾宗仁认为要通过刘有财方能查找出答案。于是,他杀了个回马枪。
糟糕的桔乡村人,就是在这样偶然中的偶然,注定栽在顾宗仁的脚下。这是有水以及刘有财始料不及的。
顾宗仁垂头丧气,在回程返回公社的路上,听到天娣跳江自尽的噩耗,顿时瘫软在地上晕厥过去。
他没能如期举行婚礼,意味着他的精神仿如从高层处坠落。有人戏谑:他原本是一只狂傲的狼,聚然好像一只病猫,精神萎靡不振;他原本是肥胖的体形,一夜间几乎变成了一只猴子。
我们不妨回到桔乡村那边。当天村民光头标第一时间知道天娣抗婚,便急匆匆跑回村,挨家挨户发布消息,说顾宗仁真是威风扫地,既丢尽了面子,又闹了个天大的笑话;他今天落到如此尴尬的地步,是天娣给有水的一个最好回报。
桔乡村人还未来得及去忧虑天娣的命运,一股从未有过的开心涌向了心头的高峰。家家户户好像过节似的,鞭炮齐呜,热闹非凡。
刘嫂得知天娣不知去向,坐在家里情绪低落。这时,猴子三慌慌张张地推门而入,“有水哥,有水哥,出事啦!出事啦!”
“出什么事?”刘嫂忙起立睁大眼睛问。
猴子三把天娣跳江自尽的消息告诉了刘嫂。刘嫂一听,好像被什么物体当头一击似的软绵绵地滑落在凳子上,两眼无光,就像傻了似的无话可说。猴子三则在大厅踱来踱去,不知所措。大声婆急冲冲走进来想告知天娣跳江的消息,却见刘嫂哭哭啼啼,心中也就明白了刘嫂为谁而伤心,随即走到刘嫂的身边说着什么。刘嫂止住了哭声,一边听一边点头,慢慢站了起来,软弱无力的说:“也好,去为这个闺女求个签。”说着起身走入房间执拾了几个苹果以及一把香,提着篮子与大声婆出门去了。
邻近公社贞山村有一间六祖寺。据说惠能为躲避追杀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其“积善行德”之心让贫民百姓所敬奉。大声婆陪同刘嫂偷偷来到寺庙。刘嫂在大佛面前摆上苹果,并点燃了三根香。然后她跪在木垫上,随手捧起面前的签筒上下摇晃,双目紧闭,嘴里在叨叨念着什么。不一会儿,签筒内有一根竹签跃出了地面。她带着疑虑拾起竹签,两步并作三步跑到解签者面前递上竹签请求解签。解签者接过竹签一看,脸色严谨,道:“你签得的是支下下签,不解也罢。回去多为她烧柱香吧。”
刘嫂一听,便知天娣凶多吉少,忍不住双手捧脸哭泣起来。
此时的有水从外面回到家中,一头倒在木板床上,望着屋顶,思绪万千:本来结婚乃是人生当中的一件大喜事,现在出现的这样气氛场面,并不是一种好的征兆。为何人与人之间的相互信用度分化得越来越严重,人民矛盾的激化也愈演愈烈?莫非是对当今社会的一种扭曲?
刘嫂一回到家便坐在饭桌一边,在破旧的桌面上一会儿手托着半边脑袋,一会儿伏在桌面上,显得神情不安。
“妈,她背信弃义你还想她干嘛?”有水从房间看见妈神不守舍的样子说。
刘嫂抬起头,怒骂道:“你这个人就是一点都不挂天娣,她有什么不好?现在她……”
有水感到厌烦,不想听下去,跳下床去重重地把房门关上了。
吃完晚饭,有水主动跟妈说:“妈,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思考,我们种桔树只是为了糊口,为何不允许?上头为什么只讲运动不讲温饱?难度他们不知道我们农民早已处于饥肠辘辘?”
“哎,你妈没文化跟妈说这些有什么用?”
有水在厅中踱来踱去,自言自语:其实,我们柑农的意识并不在于泡影中生存,而是需要务实的温饱生活……
“有水,别说了,说多了会砍头的。”
有水停了下来,撑着腰说:“我不怕!哼,谁要把我们推向悬崖,谁就是我们的阶级敌人,我们一定与他斗争到底,毫不动摇!”
“嗨,连天娣都斗不赢顾宗仁,你算老几?”刘嫂目视着有水。
有水正想开口,却被外边如雷贯耳的声音干扰了,这下更增加了他的烦躁。
他见妈闭起目来,也就走出了家门,不由自主地来到了生产队的桔地。只见桔地一片狼藉。被挖起的树苗,来不及迁移东倒西歪躺在地上,经太阳的暴晒全部绝命。因触景生情,他没法控制住泪水的涌出,抱住一大堆桔树,很沮丧,伤心地哭泣起来。
高佬标突然从桔地走出来,一声不吭地站立在有水身后。
因为有水的意志几乎濒临绝境,对于外界的环境几乎达到麻木的程度,以至高佬标是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边一概不知。